劉長林在他向掌櫃辭行的第二天就失了蹤,呂嘉怡又去了一趟堆場,不見人影,隻有那一大束一大束的青竹依舊散落了一地,沒有人去收拾。她轉了一圈,悶悶不樂地回到了過塘行,此後幾天覺也睡得越來越少,總有各種各樣的夢紛至遝來、驚擾不休。
有一次,公雞才打鳴,呂嘉怡就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翻來覆去地再也睡不著,索性披衣而起,去桌上倒一杯冷茶吃了,涼水下肚,似乎連心都要變得冰涼了,撐著桌沿低頭沉思了好一陣子,點上一盞燈,去打開了窗子,放了些夜間寒涼的空氣進來。
窗外夜色莽蒼、萬聲皆寂,斜月清暉灑落下來,照見運河對岸一個高大的身影,身上似乎還背著一個小小的包袱,正在向這邊獃獃地呆望,一看到嘉怡打開窗子,便即彎腰跳下河堤不見了。
呂嘉怡眼尖,一下子就認出了他,衝下樓去喊:“來人,來人!我看到劉長林了,快去!去把他給抓回來!”
足足用了半日,鄭瀉才帶人把劉長林給綁了回來,於是在下午,呂嘉怡在東花廳,都能聽見從後院的柴房中傳來的鄭瀉的鞭子抽打在肉體上的聲音,劉長林剛開始時還能忍耐,到了後來,也禁不住哼哼地叫出聲。呂嘉怡什麼都看不進去,將頭埋在兩膝之間,用手使勁地捂住耳朵,但鞭子的抽打聲和叫聲還是從指縫間直鑽了進來,腦海中隆隆作響,似有轟雷震地之音,一個接著一個,這樣過了許久,才慢慢地止息下來。
到了夜間,興順號過塘行裏的人大都已經睡下了,冷月淒風中,呂嘉怡手裏攥著一隻天青瓷的小瓶子,裏麵裝的是最好的外傷藥膏,踧踖不安,左顧右盼,小心地避開一個個人多的地方,快步向著後院的柴房走去。
來到後院的一處抄手遊廊,四下無人,呂嘉怡手捂在胸口上深吸了幾口氣,正想轉身出去,忽然聽見從柴房處傳來幾句說話聲,她暗自奇怪,藏身在一個大柱子後麵,探了頭去看,果然有兩個人坐在地上,將柴房門口堵了個嚴嚴實實,交杯換盞地喝著老酒,不時低聲交談幾句,發出吃吃吃的暗笑聲。
呂嘉怡閉目歎息,頹然滑落在地上,頭倚著柱子,隻盼他們喝完了酒就離去,等了一刻又一刻,他們總也不走,涼風颼颼,在廊道上呼嘯而過,她將那個瓷瓶抱在身前,緊了緊衣服,隻覺得眼皮沉重,不知不覺間就此蒙朧睡去。
這一覺直睡到中夜,手中的瓷瓶乒的一下跌落在地,呂嘉怡猛然驚醒,耳邊傳來淅瀝的雨聲,不知什麼時候起下起了雨,雨腳如麻,頃刻間地上便積了薄薄的一層,柴房門口那兩人早已不見,想是自去找了地方躲雨。呂嘉怡暗道一聲“萬幸”,好在他們沒從遊廊過,才沒有發現她,伸出手想去撿那個瓷瓶,忽然間一陣頭暈目眩,一摸額頭燙得像是有火在燒,連呼出的氣都是熱的,想到可能是自己在露天睡覺,就此發了燒,但身子似乎還能動彈,便勉力撿起瓶子,用手扶住沉甸甸的腦袋,趟過已流成小河的地麵,傾雨盈階,從遊廊到柴房不過幾十步路,就已經裏裏外外將她淋了個精濕。
柴房的門從外麵上了門栓,呂嘉怡一撥就開,剛走進去,就聽見一陣響亮的呼嚕聲,月光從高高的窗孔處透入,劉長林正俯身躺在一大堆幹草上,呼聲大作,睡得正好,光光的脊背上縱橫交錯,數不清有多少道鞭痕,觸目驚心。
呂嘉怡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雨水,隻覺得腳上輕飄飄的,沒有什麼力氣,走了幾步便坐倒在他身邊,此時再沒人會來打攪她,也沒有人吵著要遠走高飛,她可以仔細地看看眼前這個什麼都不怕的男人,數數他背上的鞭痕。劉長林安靜地睡著,背上的肌肉不時地抽動一下,仿佛在睡夢中也在忍受著痛楚,呂嘉怡想要發笑,輕聲罵了一句:“傻瓜!”但又說不出他究竟是哪裏傻,或者他們中間究竟是哪一個傻,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去觸摸一下他那繃得緊緊的肌膚。
她的手剛碰到他的身上,可能是碰到了痛處,劉長林陡然間被驚醒,呼地一下翻轉過來,呂嘉怡也被他嚇了一跳,用手捂住了口,險些叫出聲,兩人都不明所以,像是被施了定身法,隻會怔怔地望著對方。
過了不知道有多久,呂嘉怡才想起來把傷藥舉起在他麵前,說道:“給……給你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