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瀉從稅關把趙老板過關的報單拿回來,才睡了幾個鍾點,於飛就急匆匆地來找他,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才聽到一半,他就吃了一驚,猛地一下站起來,肩頭上才披上的外衣倏地滑落下來,盯著於飛厲聲問道:“怎麼,被瞧見了?笨蛋!被誰瞧見了?”
於飛被他罵了一句,臉上大汗淋漓,裏麵少說有一半都是急出來的,回道:“管事的,我照著您的吩咐,晚上去弄趙老板的那批貨,才把倉庫門鎖上,把木棍和鐵鍬扔在河裏,就看見劉長林那個兔崽子在河邊撒尿,還叫了我一聲,問我這麼晚來倉庫幹什麼,我支吾了兩聲就回去了,回去以後,越想越不放心,這就來找您了。”
鄭瀉想了一想,找了件衣服穿上,掏出隨身的鑰匙打開放在牆角的箱子,從中間挑出幾樣東西揣在兜裏,對於飛道:“走,趁著那小子還沒把這件事情告訴掌櫃的,我們先去找他!”
壩夫們都還沉睡未醒,鼾聲如雷、此起彼伏,鄭瀉一眼就看到了睡在最裏麵的劉長林,裹著一團借來的舊棉被,一雙光腳露在了外麵。他使了個眼色,於飛會意,隨即橫拖直拉的,將其他人從床上拽了起來,趕了去上工,隻把劉長林留了下來。眾人正要叫罵,一看到大管事的就在門口,若不可耐的,就都識趣地把鳥嘴閉上,好幾聲“你姥姥的”同時留在了肚子裏,灰溜溜地出了門,於飛離開不遠,又返了回來,扒著門縫偷聽裏麵的動靜。
劉長林抱著被子,坐在床沿打著嗬欠,鄭瀉從褂子的兜裏掏出兩封沉甸甸的銀元,用紅紙包得整整齊齊,撩動人的心弦,放在他身邊,說道:“廢話呢,我也不多說了,你要是肯閉上嘴巴,什麼也不說,馬上離開南星橋,這二百圓錢就歸你了,好好地回家,娶一個媳婦兒,生個兒子,再置上幾畝田過安生日子,你和我的過節,我也可以不與你計較,好好地想一想吧!”
劉長林看著這兩封漂亮至極的銀元,眼前起了一陣霧靄,忘了打嗬欠,心裏隻在默念著鄭瀉說的幾句話——好好地回家,娶一個媳婦兒,生個兒子,再置上幾畝田……
鄭瀉見他已然動了心,冷笑一聲,推門走了出去,於飛還在門口,便陪了他下樓,忙不迭地讚道:“大管事的你可真行!”鄭瀉得意地抹了抹唇上的髭須,微笑道:“你們都說他倔,可這個窮酸想要什麼,我比誰都清楚,你小子以後少給我惹麻煩就行了!”
於飛忙不迭地應了,兩人來到樓下,一眾壩夫們還在院子裏洗臉吃早點,見了鄭瀉,直起腰來紛紛稱呼“大管事的”,鄭瀉一個個招呼過去,隨口問候幾句,有人哭窮的,就扔一二塊錢給他。大夥兒正在歡喜之時,樓上的窗子依呀一聲打開,露出劉長林的半個身子,手裏攥著那兩封銀元,用力一撅,紅紙登時裂開,兩百枚嶄新的閃著銀白色光的銀元嘩啦啦地從窗口傾瀉下來,全都落在了院子中,叮叮當當之聲大作,說不出的悅耳好聽。
壩夫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誰都不敢去撿拾,鄭瀉咬了咬牙,發狠般地道:“誰撿到,就是誰的!”眾人發一聲喊,立時都矮了半截,全趴在了地上去找,一時間桌翻椅倒,水米灑了一地,亂亂烘烘的,十分鬧熱。
於飛揣著十幾枚銀元,來到過塘行門外,鄭瀉早已等他多時了,一見了他便道:“沒出息!你先別撿,還是按我說的去做,堂老爺已經有了安排,韓三島老了,掌櫃的又年輕識淺,翻不了天去,等我把興順號搞到手,你小子也別做什麼棧司了,直接就做管事的!”
韓三島來到東花廳門外時,掌櫃的奶娘周媽正站在廳門口,將衣角攥在手裏揉著,一臉的惶急不安,看到韓三島匆匆趕來,四隻早已不再年輕的眼睛對望了一眼,周媽衝著他擺一擺手,輕聲道:“你先別進去,正急著呢!”
韓三島點頭道:“好吧,唉,倉庫裏的貨怎麼好端端的就壞了一大半呢?”周媽說道:“你身體不好,也不要太著急,這幾年,你可真是見老了……”韓三島摘下眼鏡擦了擦,鏡片中照出的是周媽有些變形的身材,歎息道:“你還不是一樣?過去的你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兩人一時間找不出話來說,又好似有千言萬語說不出口,俱都沉默不語,呂嘉怡在屋裏說道:“周媽,你在跟誰說話?是韓三爺嗎,叫他進來吧!”
韓三島答應了一聲,一隻腳已在門裏,又回頭囑咐周媽道:“你年紀也大了,不要太操勞,有事就交待下人們去做就是了。”周媽唉了一聲,低下頭又開始揉起衣角來,左一下接著右一下,快把衣服搓得爛了,韓三島歎息一聲,推門走了進去。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笑吟吟地走了出來,將門帶好,周媽奇道:“你這是怎麼了,才一會兒,就跟換了張臉似的!”
韓三島見四下無人,笑道:“你猜怎麼著,那個新來的劉長林一早就來告訴掌櫃的了,原來是咱們那個堂老爺支使於飛幹的,想趁機霸占這間過塘行,說不定管事的也牽扯在裏麵,嚴司令正派了他的一名得力副官調查此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