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半晌,長林喘得夠了,一曲身,從地上彈了起來,將眼前的臉一張張地看過去,怒道:“是誰?是誰在老子腳下使絆兒,用這種見不得光的陰招,當心生兒子沒屁眼!”
許多雙眼睛看著他,可沒有一個人答話,鄭瀉分開人群走上來,對著小紫砂壺狠狠地啜著,苦澀濃鬱的茶水滾過咽喉,皺著眉頭,大大地打了一個嗝說道:“姓劉的,嘴巴放幹淨點,剛才這麼多的耳朵都聽見了,誰能先走完這段路不倒下就算誰贏,輸了的就要拿出錢來給大夥兒買酒喝,你們說,是誰贏了?”眾人齊聲大嘩,許多的嘴巴一起張開,說的都是同一個腔調,紛紛說道:
“大家夥兒瞧得真真的,當然是咱們的人贏了!”
“輸了就賴賬,我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
“沒用的玩意兒,乖乖回去找老娘吃奶去吧!”
這些戲謔調笑的的言語,一句句、一聲聲,直說得劉長林脖子上的青筋像是活了的似的,突突地跳,攥了拳頭要往外走,鄭瀉擋在前麵並不閃開,被他一撞,如同受了重重的一擊,悶哼一聲,向後便倒,好幾雙手一起扶住他。但劉長林這一發力,鄭瀉手裏的小紫砂壺到底把持不住,徑直飛了出去,跌在地上,摔成片片。立即上來幾個人圍住長林,不讓他離開,眼看著就要動手,那蠻漢也嘿的一聲將木料掀開,幾大步跨了上來,一手揪起劉長林的前襟,將一隻茶壺大小的拳頭高高舉起。
“都給我住手!”鄭瀉高舉雙臂,大喊了一聲,蠻漢子直眉瞪眼,轉頭看了管事的一眼,拳頭還在空中,卻沒有再往下落。劉長林也在暗自奇怪,隻見鄭瀉將衣襟往上提了提,來到那漢子身邊,啪的給他腦袋上來了一記,罵道:“媽的你聾了嗎?還不快幹活去!”那人摸了摸吃痛的地方,大惑不解,可還是鬆開了長林。
鄭瀉轉身對壩夫們說道:“夥計們,別歇著了,把牛車套好,轆轤轉起來,再下一船貨,我請大家去春來閣吃酒!”大家見有酒吃,大聲叫好,喜氣洋洋,漸次地散去,套車的套車、架轆轤的架轆轤,重又忙碌起來。
一個名叫於飛的棧司來到鄭瀉身邊,用褂子擦著臉上的汗,問他道:“管事的,難道真的就這麼算了?也太便宜這小子了!”鄭瀉說道:“你懂個屁!掌櫃的看著呢!”用嘴角向上努了努,於飛個子小,從鄭瀉的肩頭上偷眼望去,果然看見掌櫃的房間半開的窗戶,影影綽綽一個苗條的身影,他用手抹了抹嘴巴,看得兩眼有些發直,鄭瀉拎起他來晃了晃,氣道:“媽的沒出息,晚上滾回被窩子裏再想去!聽著,明天有一批福建寧化的杉木和瓷器要運來,可能還會夾帶一些玳瑁和螺殼,趙老板派人給我打了招呼,指定要在興順號過塘,我抽空要去稅關跑一趟,其他的事,你小子別盡想美事,給我做的幹淨一點!”
於飛被他晃得快要散了架,用手扶住帽子,忙道:“明白了、明白了,管事的,您交待的事,我一定幹得漂漂亮亮的!”鄭瀉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罵了聲“滾吧”,放了他,看了一眼地上碎了的紫砂壺,茶水淌了一地,看著看著,突然狠狠地踏上一腳使勁撚了撚,用眼角瞥了一眼劉長林。長林的心情還沒平複,沒有隨著壩夫們同去,舀了一瓢水,獨自坐到運河邊,一仰頭喝了幾大口,大小船隻在他麵前如雲出山岫似的,絡繹而過,他一抬手,將整瓢水全都淋在了光著的身子上,水珠順著結實的脊梁向下滾落,紅日西沒,河水返照在他身上,如珍珠四濺一般。
在碼頭對麵的那座樓閣上,呂嘉怡又看了一眼劉長林留在河岸上的身影,孤獨得像一隻離群的野獸,在心裏暗笑他的倔強和不識好歹,輕輕地關上窗子,返回桌前拿起書翻看了幾頁,裏麵的字每一個她都認得,偏偏一個也看不進去,便離開書桌斜躺在榻上,雙手枕在腦後,心緒煩亂得很,不知不覺間,長長地歎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