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掌櫃(2 / 3)

“規矩?”興順號過塘行掌櫃呂嘉怡歪過頭看著他道,“究竟你是掌櫃還是我是掌櫃,這又是什麼規矩?”

鄭瀉吸了一口氣,鐵青了臉,一拱手,說道:“是了,我明白了,這就去安排。”走過劉長林身邊時,停了一停,將頭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對他說道:“好小子,今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他的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愣擠出來的,劉長林毫不在乎地看著他,並不言語,似乎還笑了一笑,覺得他著實是可笑,鄭瀉也笑了,不過這笑卻是冰冷刺骨的,一拂袖子出了門。

鄭瀉才剛出門,韓三島就朝著長林招手道:“你是啞巴不是?掌櫃的留下你了,還不快謝謝掌櫃的?”

劉長林兀自不信,呆了半晌,徑直問道:“你、你真是掌櫃的?”

呂嘉怡笑了笑,用手支著下巴道:“怎麼,我不像嗎?”

劉長林搖頭道:“也不是不像,可是,你是個女的……”

呂嘉怡又道:“女的怎麼就不能做掌櫃呢?”

劉長林答不上來,但他終於明白過來自己找著事做了,今後也不用再睡在人家門前的台基下,於是道了謝,改口稱她為“掌櫃的”。韓三島將他領了出去,走過二堂,眼見四下無人,卻不再走了,對他說道:“有些話,我得給你說明白了,你的這碗飯,可是咱們呂掌櫃賞給你的,今後該怎麼辦,心裏頭可得明白著點!”

呂嘉怡隻要打開房間裏的那扇窗戶,就能從上往下地看到整個卸貨碼頭,這是父親十幾年來的心血和驕傲,原先這個過塘行是母親娘家的祖產,當她嫁給父親後,過塘行就跟著姓了“呂”,她自小就沒見過外公,聽說就是被這件事情給氣死的。一年多前,父親突然離世,沒有留下一子半男,母親帶著她,在同業公所的祖師爺神像前立下誓言,終生不嫁,絕不將產業交給外族外姓,這才保住了興順號。才過了一年多,她就已經記不清當時都說過什麼了,就連一個字也記不得,那一天如果不是母親就在身邊,她是不會對著公所那些長著花白胡子、行將就木的糟老頭們說出那些話的。有些話說便說了,她也不曾後悔過,畢竟隻有這裏,才是真正讓她感到安全和舒適的地方,離開這裏,她就總是惴惴不安,隻是自從當上掌櫃的那一天以後,她便很少再打開那扇窗子,她覺得,外麵的世界,已經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世界了。

快到傍晚的時候,呂嘉怡拿了一本書斜靠在椅子上隨意翻著,書頁在手指間滑過,放在麵前的茶已經涼了,也沒顧上喝一口。等到她想起拿來看了看,便想叫周媽進來新換一盞,剛把書放下站起來,就聽見外麵碼頭上傳來一陣喧嘩聲,亂成一團,越來越大聲,再也看不下書去,就來到窗前,將窗子推開一條縫兒,隻露出一隻眼睛向外張望。

碼頭上圍了一大圈人,大管事鄭瀉也在其中,餘者都是些興順號的壩夫們,有的隻穿一件單褂兒,還在嫌熱撩起褂子往臉上扇著風,群相鼓噪,俱都看著圈子中間的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新來的劉長林,另一個是個五大三粗的蠻漢子,兩人肩頭上各自扛了兩根百來斤重的木料,身上汗出如濯,瞪圓了眼睛,眼珠子幾欲破眶而出,呼哧呼哧地拖著步子往前走,兩大根木料加上他們自身的份量著實不輕,踩在地上咚咚地響。呂嘉怡忽地有了興趣,忘了看書,將窗子推得大了些。

那蠻漢生得膀闊身長,身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腳底下卻是越來越慢,漸漸地被劉長林給落在了後麵,周遭的壩夫們見他落了後,又是笑又是罵,汙言穢語、擾攘紛紛。那漢子的臉憋得通紅,正要鼓足一口氣,怎奈腳下發軟,隻得將肩上的木料咚的一聲拋下來,拄了它一大口接著一大口地喘著粗氣。長林也不知道後麵的狀況,悶著頭往前趕,圍觀的人群中有人突出一腳,他一個沒留神,正絆在上麵,腳下一空,一頭栽倒在了地上,臉頰還被木料蹭了一下,鮮血直流。

壩夫們紛紛圍了上來看,光是看著,並沒有人伸手去扶,他就這樣仰天躺在地上,呼呼地喘著氣,胸膛一上一下地起伏著,感覺鮮血順著頰邊滴落下來,眼前的一張張臉在刺目的陽光中晃動,或得意,或冷漠,仿佛那天他泡在河水中時看到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