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肆·留香(1 / 1)

我自覺不是個有財運的人,所以很少抱著撿漏的心態。不過一個人的運氣再背,也總有人品爆發的時候。時間長了,偶爾還是能撿一些不大不小的漏。

這個高浮雕花卉鐲便是我撿到的為數不多的漏。

鐲子是在國外網站上看到的。賣家不但把圖片拍得十分模糊,還用柔光PS過度,讓人隻能勉強看出是個鐲子,上麵有花形。雖然我從來算不上目光如炬,但能讓我把高浮雕花卉鐲看成模壓的淺浮雕也僅此一例。可想而知當時的圖片效果有多如魔似幻。

雖然照片是這樣的讓人不知所謂,但我還是打開圖仔仔細細地審視,從其模糊的影像中,依稀可見花形靈動。鐲子上的珍珠底雖然在照片上很模糊,但仍可以看出其細膩程度,絕對是仿品達不到的。最終我決定冒險一試,將它買下。其間也有幾個競拍者,價格很快飆升。我猶豫了一下,這價格已有些過高,是否還要繼續冒險?

我再看一眼鐲子上靈動的牡丹——後來我知道鐲子上並不是隻有牡丹。我思考了好幾分鍾,仍然認為這鐲子的工藝不會讓我失望,於是狠狠心提高了競拍的價格。或許其他競拍者認為光憑那幾張模糊難辨的照片便下重注過於行險,直到結束都未再有人跟我競拍。

剛拍下來時我也惴惴,若是個輕薄的模壓鐲子,我拍下的價格可是遠高於市場價了。不安地等待了好幾天,終於收到了鐲子。我迫不及待打開盒子,呈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個極大的驚喜。

首先鐲子完全不像圖上感覺的那樣輕薄,而是十分壓手,估計不下五十克。其次,鐲子並非模壓,而是高浮雕。雕刻的圖案為牡丹、菊花、蘭花等各色花卉,神形俱佳。既有富貴之氣,又不失清新雅致。除種種工藝與品相上的精美之外,還有一個極大的驚喜——這鐲子竟是難得一見的小圈口。

我手腕較細,大多數老銀鐲都因圈口太大無法佩戴。這也是我很長一段時間內不喜歡買鐲子的原因之一。偶爾見到小圈口的鐲子,不是工藝不夠好,就是價格太高。這個鐲子不但圈口與我手腕正合適,還是卡扣的,最適合佩戴。再加上是厚胎,工藝更佳,又兼價格合適,實在讓我怎麼看怎麼滿意。與幾位熟識的藏友交流時,她們獲悉我買來價格時的第一反應都是說:被你撿到了!

這鐲子確是撿到了。這類厚重好工的京工鐲如今價格飛漲,稍好些的價格都在數千乃至上萬。所以,得到這個鐲子實在是我難得一見的福緣。

鐲子上的款識為中文,從形製看也不像是外銷的設計和工藝,而是中國本土之物。或許是哪個國際友人在中國時購得,也或者,這本是由當初的中國移民帶至國外,如同Amy Tan筆下的故事……

中國解放的前夕,一名穿著旗袍的中國女人從遠洋的輪船上走下來,踏上了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

這女人出生大家,原也是衣食無憂,受過良好的教育,也曾十裏紅妝,風風光光地出嫁,未想到風雲突變,戰爭就這麼突然來臨,她四處逃難,如同戲文裏落了難的佳人。隻是戲文裏的佳人總會有人來搭救,她卻是丈夫身死,父母不見,孤孤單單淒淒慘慘切切。

一路從北逃到南,曾經嬌貴的千金小姐麵上也有了滄桑。幸而她早年信了基督,並一直與教會的嬤嬤有聯絡,有一天,一位相識已久的嬤嬤告訴她,有一艘船將從中國駛往美國。如果她需要,那位富有愛心的嬤嬤願意替她辦理相應的手續。她曾從報刊上讀到過一些文字描述這個大洋彼岸的國度,也見過租界裏的美國人,但是仍然勾畫不出異國的麵貌。她不知道去了那裏會有什麼樣的未來,可她知道在戰火紛飛的中國,她一個孤身女人的未來也許更糟。

她毅然地踏上了遠航的輪船。她手上現錢已經不多,為了買這張船票,她花掉了所有的積蓄,還當掉了手上的鐲子。那鐲子本是一對,是她當年嫁妝裏最喜歡的首飾,一直貼身帶著,才得以跟隨她至今。另一隻她留了下來,作為最後的紀念戴在手腕上,隨她一起遠涉重洋。

可這鐲子到底也沒能陪伴她終生。初至異國,要找住所,要找工作,處處用錢。她終於還是賣了,買主是她在教會認識的一位美國太太。那位太太曾隨丈夫到過中國,故對這體現中國風情的首飾十分喜歡。

賣掉了她在故國最後的紀念,她繼續在異國打拚,像《喜福會》裏描述的那群女人一樣,努力地在他鄉活著。她有了家庭,有了兒女,吵吵鬧鬧的生活。偶爾,在忙碌一天之後,她會想起那兩隻天各一方的鐲子,猜測它們會碰到什麼樣的命運。但那也不過是瞬間的思緒,很快她的頭腦便被家中各種瑣事充滿。

幾十年過去了,鐲子的原主人若還在世,想必也已垂垂老矣。有時我會想象,鐲子的舊主人坐在門口靜靜享受陽光時,我帶著這鐲子走過,讓它與她再一次相遇。而我,則願意泡上一杯清茶,坐在她身邊聽她講述一段未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