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房子小,人多,你不如搬回家去,比較舒服些。昨晚舍監不在校,密司劉在半晚上發生了駭人的病,沒有人負責。這是多麼危險的事啊!

這幾天,我擬不多寫信給你,免分你的心。我自己很忙,你也少寫點。過了試驗再暢談吧。試驗,不過五六天就完了,暑假就在眼前,忍著點兒吧。到那時隨便要怎樣我都承認。

密司王邀你同去會她那未曾交談過的情人,去不去在你,何必問我。不過她既是你的好友,她害怕會晤陌生的人來邀你同去,你似乎應該援助她,和她同去一趟。以後少去些為好。因為在他們中間有了一位你,究竟是使他們不方便的事。這事聽你自己作主好了。你要我替她守秘密,自然,我們都是有經驗的人,不會亂說別人的隱事的。勿念。祝你好好的用功!

皮克十二

涵瑜:

我講個笑話給你聽。

“一個孩子寫好了一封寄給朋友的信。他母親問道:

‘孩子,你的信怎樣寄去呢?’孩子沒有寄過信的,他說:

‘媽,我親自送去!’”

我的天,我倆的信不都是親自送去嗎?在沒有人瞧見我們的時候,不是常常互遞著情書嗎?我倆距離,有時隻隔著一層皮膚,兩張嘴兒有時簡直可以相接觸,還要用筆談話,這恐怕不同語言的兩國人見了麵,也不會鬧這樣的笑話吧。最可笑是我們沒機會互相遞信時,各人的信都不敢勞聽差的駕,親自出門繞個大彎,送到極近的郵政局。

再由郵局轉到刻刻相見的人兒的手中。這是什麼玩意,我的天!

昨天下午真把我的肚子笑痛了!我倆竟在郵局裏相會,互交了情書以外,還加許多口述的最近的報告。這真是出乎意外的可笑的事!

去年的你,不是在嘉興嗎,誰料到會在北京認識我這笨蛋。誰料到由相識而忸怩的互傾衷曲,心坎中縈紆地進行各人的神秘的問題,著了魔一般,在愛之途中相周旋呢?人事的變幻,真是光怪陸離!我很害怕,害怕我倆將來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想不身入其境,來玩這套把戲。我想和天使一樣,生對翅膀,比飛機的速度還快萬倍,在全世界的最高處翱翔,俯瞰著人世間一切的變幻!

涵瑜,你願做天使不?不過天使多了,也會有男女之分,甚至也有師徒之誼,終而玩我們現在這樣的把戲的。

試驗明日就完了,你搬回家後,我們雖是不能日日相見,心裏到覺舒適,而且寄信也方便得多;把晤愈少愈難,愈是痛快。不過是暑假中,我們不能隻是作這種痛快的打算。我盼望你加意考慮你畢業後的升學問題。我把“不要安於現狀”幾個字依然奉還給你。

皮克十三

親愛的涵瑜:

我們的照片雖是相互交換過了,但都不是現在的我們。現在的我們沒有照片上這樣的呆板落寞,也沒有這樣枯槁。現在的我們是滿足的,快慰的。我想和你合照一片,把兩個滿足而快慰的靈魂融化起來,成一結晶的個體,在卡片上留著永遠的活躍的紀念。這事想你是不會拒絕的。為符生死與共之意,我們就到廊房頭條同生照相館去拍吧。同生是北京頂著名的一家,如果你願意的話,後天上午九點我在那裏候你。

拍了照片後,我們到陶然亭去遊,好嗎?陶然亭是北京郊外的名勝,那兒有古代著名女界的荒塚,值得我們憑借,那兒有一望無際的青碧的蘆葦;蘆葦高沒人影,中間的紆回小道,值得我們穿插;登亭遠眺,全郭的佳境都入眼簾,涼風吹來,蘆葦形成了海水般的波浪;附近的古寺,遺老的花園,我們都可以不消破費去玩賞。半日的鄉間生活,怕會使我們不願重回都門吧?這樣烏煙瘴氣塵土飛揚的都門!

本來在勞心之後,我們是應該有相當的休養的。我想那天午飯後,順便到遊藝園去玩玩。遊藝園雖同曠野一樣的可憎,但是我們以另外的一種眼光去細心觀察那舞台上的花旦和舞台下擁擠的違廳諭大聲叫好的人們,或是隨便去偵探那許許多多攢來攢去的似乎帶著重要職務的人們,一定有許多神秘的有趣味的發現。遊藝園的這項特色,恐怕隻有我們能玩賞領會吧?信到後,請即刻複我。

皮克十四

涵瑜:

在遊藝園玩耍的男女真不知有若幹,偏生我們這一對逃不過姓林的紳士先生的明察,在你哥哥前麵告發了。真是倒黴之至!林君是大學快畢業的人,這樣的關心風化,其學問人品,必定很可欽佩!不過他所說的“殊屬不成事體!”你哥哥和你第二個嫂嫂是怎樣結合的呀!你哥哥嚴格的責備我們,對於他那兄長的尊嚴名分上有什麼極好的影響?我頂恨那蒙著虎皮的狗擺老虎的臭架子!

據你的來信,知道林君是你暑假中的英文教員,是世家子弟,而且是要到美國去的候補留學生。聽你平日的口氣,你哥哥要他教你的英文,這中間……我很理會得。你們已是師徒了,你哥哥勉強你和他自由戀愛,這正是禮教的明文,這真可叫做“殊屬成事體!”你要我以後不邀你出遊,這是當然的。他們我本不想認識,現在我已恭敬的認識了,對於你也真正的認識了,多承他們賜教,請你為我代致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