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定下星期停課試驗,你如果身體不好,也不必舍生命來趕試驗,爭分數。分數多的人不一定學問好。你們同班中有好幾位,試驗時要看別人的卷子,防不勝防,這樣去求分數,分數是一文不值的。如密司宋,密司李,月考都要晚上不睡,弄得吐血來爭這分數,分數對於她們有舍生命去換來的必要嗎?

昨天接到表妹一封信,她說:“我們不得已或隻能入學校,因自修經費實多於進學校;想好好的讀書,自修實在是較好的法子。現在的學校根本的是製度太壞,摧殘個性。一句話包括,可說學校是殺人的機關。”她的話雖是過火一點,然而的確有她的理由啊。

你畢業後將怎樣呢?再進什麼學校呢?進女高師吧,但是有些學生考上了也不肯進去,不知是什麼道理。進北大吧,我看你非再加緊補習的工夫不可。不進學校吧,社會上很少相當的職業位置你。難道整天隻是煩悶著不成?

生活便是戰鬥,誰都知道的,我們是在戰鬥嗎?我看似乎是在自殺。空空洞洞的互相勉慰,沒有用處,盼在最近我們來商量個辦法。

皮克九

瑜妹妹:

以後的信,最好信封上寫:“張寄”“吳寄”,不要寫“瑜寄”,給人識破。信封上的字頂好也換換樣兒。今天聽差拿了許多信走進來,教務主任偏偏拿著你寄給我的信看了又看,才遞給我。我不知如何像賊一樣的心虛害怕,不敢抬頭正視他那銅像似的麵孔。

舍監檢查學生的信件是本校頂重要的規程,我是半個職員,自然也有知道許多趣事的機會。學生的信件裏,情書占十分之三四,有的男生為著失戀要自殺的,但畢竟沒有自殺的事發現。昨天上午有一封給密司周的信,信中用半通的悱惻纏綿的詞句勸她萬不可自殺,舍監要我去報告密司周的家裏。我還沒有出發,密司周竟搖搖擺擺又到校了。那安慰她的情書還沒有到手,她卻仍然高興的活著,可見自殺,不過是滿足某種欲望的一件工具,並不算很值得注意的事!

由學生們的信裏所發生的麻煩事件實在太多了。竟使學校當局放棄責任,自動的取消檢查之議,真可驚異!這解嚴的消息一經傳出,北京城裏的男女學生怕不會裸體跳舞,白晝宣淫嗎?

敝省的第一女子師範,從前不聘男教員,後來竟開禁了,不過像太後們垂簾聽政一般,講壇前掛著一大塊白布,阻斷師徒之間的電流。後來那白布也取消了,有一位男教員眼睛瞧著天花板講授,出了教室,視線才敢落地。

那教員後來教我們也不改他的習性,使我們非常的懷疑。

當時引起了同學們的探討,所得竟是這樣一個來曆。現在呢,恐怕是江河日下,世風不古,廉恥道喪,男教員和女學生的目光簡直是平視著呢!

沒有一點兒事竟寫了這麼多,無聊,無聊!你的信,收到。你的身體有進步,我很感謝!不然我會時時刻刻為你擔憂,因為沒有強健的體力,你便永遠的不能站在生活的陣前勇猛的衝鋒啊!

你心愛的皮克十

親愛的涵瑜:

由蘇君處轉來你一封信,奇怪!奇怪!我當時誠不知如何你的信會由他那裏轉來的。我看了信,肚子要笑痛了!

妹妹,我這破舊的行李,從我進初等小學時起一直到現在。它跟我乘火車,乘洋船,它跟我漂泊到天邊。我交了多多少少的時離時合的朋友,隻有它對我永遠的不曾有變遷。朋友們說,“你製一套新的都製不起嗎?”我不理會這樣的慫恿。學生們取笑著說:“先生,你的帳子被窩究竟是白的還是黑的?”我不解答她們的懷疑。聽差的說:

“先生,拿去洗洗吧?”哼,進洗衣店一次,就會白受糟踏,窟窿累累的拿回來,我索興給他個不理。不讓我那親愛的行李離開我一刻兒。

昨天發狂了,允許聽差將行李拿去洗了。你以為我是為著愛了一個女學生給學校撤了差搬著行李走了嗎?洗行李,在我,本是一件駭人聽聞的事。你忽然到我房裏不看見它,自然要起恐慌,同時也不看見我,自然更加起恐慌。不過你太浮躁了,太粗心了,在情書中寫了這們一頁可笑的事實,你自己何等羞慚嗬!一刻兒不見我的行李便值得大驚小怪東奔西走去探聽嗎?算了吧,你幹脆一口把我吞了,免得發生意外的危險和未來的虛驚!涵瑜,我寫不下去了,眼睛給眼淚塞住,為著你發生了這樣珍奇的可笑的事件,我應該報答你以眼眶裏掉出來的珍珠!

密司熊為什麼老跟著你和暗探一樣呢?如果她知道我們新近的事情,那她就不應時時伴著你做我們的眼中釘。

如果她不知道,你就不必告訴她,免得將來受流言的痛苦。我是本無顧忌之必要的,全是為著你,全是為著你要受假麵具的禮教的遮掩啊!

皮克十一

涵瑜:

現在要學期試驗了,你功課都預備好了嗎?如果身體不好,就不去特別預備也行。平時不燒香,急時抱佛腳,在倉卒之間沒有充分的預備,想操勝算,這也是和某將軍一樣,還沒有進關,便侈言著走馬看洛陽之花,投鞭斷長江之流,同一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