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信今早收到了。你要我下次相會不必吃西餐,多花錢,涵瑜,你的盛意可感!我一個月的薪水本來不夠吃幾頓西餐的,也不曾吃過西餐。這是破題兒第一遭,下次決以清茶相待,勿念。
努力求學,自是青年的快事,也是我念念不忘的。不過我每天教了兩點鍾代數,還要擔任許多校務,晚上連休息時間都覺不夠,實在沒有餘力用功;況且這晌時局不靜,人心惶惶,也無意求學。這是暫時的,你以為我是服服貼貼安於現狀嗎?我時時苦惱著這事呢!緩一下子我要到教堂裏的高級班學英文。下半年決計擺脫一點教務,到北京大學英文係去旁聽。
你呢,你也得勸勸你自己,從前還按期交代數演草,這幾天連課都不上了。我知道,這是我的罪過。我從此不敢和你通信了,免得分你的心。
胡先生說:上次月考你的幾何試卷隻有三十分。我聽了替你擔憂。明年上期就要畢業,為著無限的前途,實在不容是這樣因循下去啊!我並不著急你的分數,我單怕你從此不努力了。我並不重視虛榮與階級,我自己就沒在大學畢過業,也不想定要在大學畢一回業,隻覺著實際上要超越一切虛榮與崇高的階級才好啊!
你的身體還發熱不?很念!
你的皮克六
涵瑜:
昨天下午,我同族弟到公園長美軒中小餐。我們覺著無聊,族弟很想見見你,因此我就打電話邀你。誰料接電話的是密司王,她故意和我麻煩,弄得我進退狼狽,我就連忙改變自己的聲調,免得給她識破,可是我那慌張的神情喲,若是有誰瞧見,必會駭然的。
你僅僅和我說了一句:“你是誰?”便絕了線。我知道你不常接電話的,何況你旁邊還有會開玩笑的朋友,而且打電話的是一位不能當眾宣布的我呢!我在失望之中,覺著這世界無限的荒涼,這公園不過是我古木蒼然的墳墓!
上星期日的晚上是我的值班期。教職員就隻我一人留校,同學們出遊的出遊,回家的回家,你竟不回家,和一位朋友倚著我房子對麵的教室的欄杆將幽雅的簫聲一陣一陣送到我耳邊。這簫聲在訴你的無限的心事;這簫聲遞給我不少的慰語。我倆雖如隔著蓬山幾萬層,但我內心的沉悶,已給音樂遣散了。謝謝你,涵瑜!
有餘的休息時間,都消磨在寫情書裏麵,不筆談吧,這顆心兒也是自鳴鍾一樣,一刻兒也不曾停擺,終日縈紆著你,考慮著將來的一切。這樣本是太自苦了,但要這樣才舒適,要這樣才快樂。快樂雖是快樂,然而我的軀殼的確是害著病了,和你一樣昏昏沉沉,如在夢中!
我記得英文裏有這麼一句話:Thereislife,thereishope。涵瑜,別再自苦了,你暫時丟掉你心中的我。我丟掉我心中的你。我們不仍然是從前的我們嗎?趕快健康各自的身體,努力各自的前程。戀愛不是我們的職業,我倆在互愛著時那能放棄其他重要的一切!
皮克七
親愛的涵瑜:
好幾天沒接著你的信,查看點名簿,隻見你的名字下麵一直行的圓圈,我斷定你是病了,心中好不難受!我疑心那圓圈是我眼眶裏溢出來的。
午飯後竟欣然的接到你一封信,拆開一看,筆跡潦草,沒稱呼,沒署名,“親愛的”三個字什麼地方也找不著。你以為我因此會生氣嗎?我更喜歡,我更感謝你!
前次信中“我丟掉我的心中的你”是相對的是暫時的,是積極的相鼓勵著,是真正在培養我們的愛苗。誰料你竟誤會了呀!你說:“你拋了我是應該的。你心中有無數比我好十倍的人兒將你的胸腔占住。自然,在同時同麵積裏那有我的容量啊!你幹脆的和密司李甜蜜的談著吧。
不必敷衍我了。”唉!真是冤哉枉也!我有口難辯,我隻好對天空發聲長歎!
你想,全校都是女生,那能不理會她們呢?為著要保守我們的秘密,尤其要表麵和你疏遠,和她們接近。這是我一點苦心。不料這點丹忱竟招了怪啊!妒忌是美德,妒忌是愛的表現,近人有句詩:“有病方知妒婦賢。”這話我很相信。你惠我這樣的饋贈,我真心感,不過,涵瑜,因為著我前次的信竟致你臥病幾天,畢竟是我的罪過。畢竟是使我不能不泫然流淚的!
我倆原冀在生活枯燥的旅途中尋覓甘泉,這甘泉竟如毒質般在戕害我們,這是意想不到的事。短歎長籲,繼以憤怒,這是為的什麼?我看這是束絲自縛,推著悲哀的石塊,壓在自己的身上。眼見得一切會斷送在這中間啊!
明天又是星期日。我陪你到法國醫院去看看病吧。如果大家身體爽快,就到遊藝園去散散心好嗎?別再提前次的信。我在這信裏送你千萬個“對不住”。
皮克八
涵瑜:
星期日我們在遊藝園看見密司何,你不知如何那樣害怕。就是她看見我們,我們並沒有手挈著手,肩靠著肩,兩人中間還隔著十幾步,怕什麼。況且遊藝園裏並沒有法律的規定,準了你去遊就不準我去遊的。而且即令手牽手,肩並肩又關著誰的事哪?涵瑜,我越想越氣!
醫生真奇怪,說不出什麼病,隻開藥方,要我們靜養。我幾年不曾服過藥,我決計靜養幾天得了。你恐怕非服藥不成,因為你的身體問題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