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很想換換空氣;時代這樣的前進,我也不能落伍呀!”

“你的計劃怎樣?”

“我想請何先生在這裏謀一點事情,你看怎樣?”

“這大概……”

“再則請何先生設法此間給我一個使命,回到本省去活動,本省方麵我有相當的聯絡,可以參加事變。”

“很好,我去告訴一貫,他能想法當然給你想法的!”

“那麼我盼望著的。”

“好,再告訴你罷,”

淦泉的來意,麗琳原曾猜過的,這一席話證實了麗琳的推測;她對淦泉十分厭惡,同時又甚憐憫他,她想,這類人將隨舊的時代而倒潰了。但人情總要顧到的,在小市民習氣未盡滌除的麗琳,她這麼想。並且她很了解哥哥,他的資質不怎麼壞的,他浴在萎靡的環境裏成了一個病入膏肓的垂死人。如何以適當的方式使他斷絕這宗夢想?她為了這個問題煩悶著!

兩天,三天,不得到麗琳的回音,淦泉有些著急了。

往訪麗琳,他們又整天地不在寓中。從種種方麵推測:一貫對他的冷漠,麗琳對他的不實在,和上廟不見土地的種種情形,漸漸使他的熱度低降而至於零。漸漸埋怨及妻的素日歧視妹妹的情事,甚至決計要和妻離異了。

事實上,一貫和麗琳幾乎是夜以繼日地忙碌著;尤其麗琳,她擔負的事情太多了。淦泉所希冀於她的,她不但沒有和一貫商量過,她簡直忘記了有這回事,有一天,她記起了,在百忙中抽出了時間去訪問淦泉;而淦泉已於早幾日離開旅店的,她不由得悵然。

但是麗琳遇到這事不了而了的一種機會,她避免了為難,這倒使她引為無上的快慰。

這一年——一九二五年的秋天,從報紙上的記載看來,也許可以稱做“苦迭韃”的事件,就出現在這時。武漢政府打起烊來了,而南京政府也換了另一批反共有功的人主持,在人們記憶裏的特別政府,便是這一回事。

西征討赤軍到達武漢的時候,一貫和麗琳已先期回到南京了,但報紙上一批通緝的名單中,一貫也占座了一席;當然一貫在武漢政府裏做過重要的職司。他不赤而自赤的。他們雖則離開武漢,但住在南京,無異自投虎口;這有什麼辦法呢?他們已窮迫到不能移動了。

南京原是他們熟識的地方,他們得到三數個舊友的資助,付下房金和開辦時低廉的必需,過下了一禮拜光景又告匱乏了。他們不願意再向在欠薪的學校裏教書的舊友們商量,便搜羅出幾件夏天的衣服,一總典質了三塊多錢,在南京這都城裏,物價比往年增高幾倍了,什麼事非有錢不辦;這回典質所得,僅僅支持了五天。雖說他們往常也曾經過屢次的窘困生涯,那時一貫還能生產;現在不然了,平白地不會有錢到手了;他們從未經過像這樣的困厄。

躲在城腳根一家破老的家屋,外麵圍著泥牆,牆門上粘貼著一副“中國中山中正民族權民生”的紅紅的春聯。

在這門裏進出的,都是些拉車的,小販的,織草鞋的一班低賤的職業者。一貫和麗琳,就是和他們同住在這家屋裏。薄暗的狹狹的一室裏,一張床,靠床一張破桌子;此外隻有從桌子到門口的一方五尺長二尺寬的空地,一貫坐在床沿上,兩臂撐住桌子在看書,麗琳推進門來。

“什麼,今天怎樣?”一貫抬頭問。

“還沒有人要!”

“這真太麻煩了。”

“我想:南京人口增加,高官雲集,總有一天找得出路的。”麗琳說了,取出手帕裏包的三塊三角形的大餅來。

一貫站起來,倒了兩杯開水,一杯遞給麗琳;他們喝著,嚼著,這算是他們的豐盛的晚餐了。

麗琳白天坐在吉祥街的那爿劉老薦頭店裏,喝了四五天的西北風了。她要擔負兩個人的生存,不能不這樣待價而雇於人!

一個陰沉的午後,劉老薦頭店裏來了一個灰色服裝的勤務兵。他跨進門限,便喊著:“這裏有好的老媽子嗎?”

“有,有,”五十來歲裹著套褲的小腳的老板娘娘忙的回答。

“這裏是嗎?”他指著麗琳和其他兩個衣衫單薄的婦人問。

“是,是,盡你挑選罷?”

“我們是處長老爺的公館,要一個能夠燒小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