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伸出手來,拿了藥看了一下;又望桌上一頓。他自言自語地說:“院長的藥這決不是好東西!我不要嚐,我什麼都明白的。院長和王彥是朋友,所以王彥要教我到這裏來;哼!真料不到王彥這個人,他要殺我!他一定和院長商量過,用猛烈的藥來殺我。用這樣法子來殺我,他不會有罪名了;他多麼厲害!我決不會中他的毒計。”
他愈想愈奇了,此後看護婦端上來的牛乳,牛肉,水果等類,也不敢嚐了;無論一點小東西,好像都藏有殺人的能力。意外的恐怖,包圍著他,他的病不見得好,住在這個醫院更不安了。後來他寫了一封信給他的朋友,轉了別的一個醫院,他才稍稍稱心了。
不久吳明的病好了,仍然到公會裏辦事;他差不多有一個月不到會了,一切的事情,都是王彥為他代理。這一個月的俸給,王彥仍舊送了給他;他把這筆款項分償醫院去,先前的醫院因為是王彥介紹的,院長免了他的費,仍把這些費用送還了他。
近來他的病雖是好了,可是神經還不很清楚,辦事往往有差誤的地方;王彥總是幫助他,他總不願意王彥的幫助。有一天他失去了一張一千元的銀行彙票;他記得沒有交給會計部;在辦事室中找了一下,又在寢室中找了一下;無論如何小的地方也找過,終沒有得到。又問了會計部,也說沒有交來;他更加著急了,辦事室與寢室中,把一切東西都翻倒了,仍然不見。過了二天,毫無影跡;王彥聽得這個消息,到他的寢室去望他;他正是坐在床口上嗚咽地啜泣。
“密司忒吳!你不要這樣,慢慢地總會尋到的。”王彥安慰他說。
“這還了得,明天就交付的。”
“你還仔細尋一下才是!”
“我什麼地方也翻過了!”他更哭得厲害了。
“不妨事的,明天我到正文牘長處為你擔保;你尋得後交出,尋不出來再想法子;此刻雖是著急也沒有用的。”吳明默不發聲,隻是哭泣;王彥又譬解了一番。
第二天到了,他也不請王彥去擔保;恐怕王彥在正文牘長前說了壞話,反把這事弄糟。他沒有法子了,便獨自去告訴了正文牘長。正文牘長是一位板方的外國人,聽得他的話便不信任地;說他不細心,定要他賠償,否則也要削去他的職務;他百般的請求,他終於不應許他;沒有商量的餘地了,他才退了出來。
他氣悶悶地回到寢室,想到那兩個條件。那有一千元去賠償,他想隻好休了職務罷。這時王彥從正文牘長處也聽得了,忙的趕到吳明的寢室,他正在整理他的行李。
“密司忒吳,我對你說我可以擔保的!你一個人去說,那便糟了。”王彥真誠地對他說。
“事情橫豎到這樣田地了,我不願人家擔保。”
“但是還有挽回的可能!我這裏尚有一千元,可以借給你;你去賠償罷!我這筆款你將來餘裕後還我也好。”
王彥說了,從衣袋裏摸出一把鈔票遞給他。
“不必!不必!這筆款你自己收好罷;我本來不願在此地辦事,我決計不要你幫助。”他搖搖手也不接受他的鈔票,一口拒絕了他;王彥以為他的脾氣古怪,也就罷了。
過了一天,吳明的東西都搬出了;隻有一輛黃包車等著吳明坐上,王彥一路送出吳明,順便問他:
“密司忒吳,那麼你前途有了事情嗎?”
“沒有地方去,隻好餓死!”他像帶著譏諷的神氣說。
“這樣我可以介紹你到工部局去辦事,你願意嗎?”
“我不願意去,並且不願意你來介紹我;我情願餓死的。其實你不必親近我顧恤我;我不歡喜你的親近,你的顧恤!你盡量的報複,我是早已預備你報複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密司忒吳!你對我有甚麼仇怨嗎?
以前的一切我都忘了。”
“我還沒忘記,你怎會忘卻的?不必說了,再見罷!”
到了大門的階段前了,吳明堅決地說後,坐上黃包車去了。
王彥悵惘地望他的車,出了甬道,便也沒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室中。他靠在沙發上閉了眼兒,用全副的精神,想去解釋這場疑劇:但他總想不出什麼來,隻隱隱地覺得有一層不透明的物體,介在他們二人之間。
十二年一月二十二日初稿於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