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體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我和你的隔絕留下了一種有意義的痕跡。離我發誓和你不通信有一個月光景,你在街道上走,我坐在一輛洋車裏,直衝過去,你瞥見了我就在突然的溫靜中對我致敬禮。車子滾過了,隻管在朝前奔去,我的笨重的頭兒,像木偶一般固定著,不敢掉過頭來望你。隻似乎兩隻眼睛移到了腦後,看見你顯出蒼白的臉色,停在街角上,目送我的後影遠遠地沒入街心裏。又過了一個月光景,那天西風緊緊地帶了一批黃沙,在廣闊的公共體育場上狂飛。那是一個甚麼的集會,城中的群眾一起聚集到體育場上,我在主席壇上眺望各色各樣怒飄著的旗幟,我認出你站在藍色製服的女學生的一隊裏。你大約先看見我了,在無數的人頭中,浮出了你的含有熱意的眼色釘刺我,我的全身的血液周流得很急,然而不得不勉強鎮靜,並且刻意扮搭假麵的嚴肅。終於為了你,我捧住臉兒溜到場外去了。逃出了後,像你在追襲上來,我不停步地向小街小弄裏亂奔。幻象是否是最高的真實,我不去問它,但從有了這二次給予我麵前的潑辣的微影,我時常吊起心兒,自己鞭撻自己,在頭腦裏緊切地擾攘著,掙紮著,流出眼淚去報償這不可避免的進襲。在這裏我所關心的,不是為了H夫婦要說話,也不是為了我有妻,是為了你的意識中耗費氣力不斷地追求著三四年前的我,而我竟找不出甚麼來賠償你的損失。
世俗的道德果然不能管束我,現存的宗教同樣不能限製我;隻有這個時代嚴肅地在呼斥我,命令我不要回到三四年前,同時命令我不要再和你有甚麼糾葛!你的那種像有世紀末的熱病似的窈窕的睡蓮一般的錯誤的美,我是沒有福分享受了。在我現在,雖不像沙漠當中苦行的修道士,可是已失卻狂歡的尖銳性。由纏綿的軟夢裏驚醒過來,成了一個幹戈荊棘交錯著的陌路上的行人。論理,在你的官感裏是不需要像我現在那麼的一種人了。
這回H夫人曾對我說過,她在休假期間和你會見,你把我以前給你的信,伴著幽涼的情致一封一封的給她看過。說的時候,H君也在旁邊,他為我們相見遲晚而歎息;我除了對你的虔意的感謝以外,沒有話可以說。她又對我說了些關於你的近狀,我也除了為你虔意的祈禱以外,沒有話可以說。隻是我托她轉言給你,要求你把我以前給你的信一起燒毀了,使它不要幸存於這個人世。
旅店的窗外,是一片新秋永夜,連都市的疲憊的吸息也止住了。窗內的電燈,慘白地要睡的樣子。我孤單單地坐在沙發上,經過了長時期的玩味了一切之後,我的結論是:“還是隔絕的好!”願你堅決地忘掉陌路上赴難的行人,我甘心做你甜味之夢裏的逐客!
一九二八年,九月初,在上海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