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Post Obit(死後應驗)(1 / 2)

月光灑滿在中庭,把白天的炎熱涼化得幹幹淨淨;涼風一陣一陣的吹拂過來,四娘幾乎沒有氣力來消受了。她的臉色蒼白得像月光一樣,在這死氣逼人的庭院裏,假使沒有她的叔叔——丈夫的叔叔伴住她,她簡直要變成幽靈了。

“到底怎麼樣辦呢?”她把右手的臂腕靠在藤椅的檔欄上,臉兒歪斜地貼著臂腕,對她的叔叔說。

“……”他的叔叔秀丁,坐在她不遠的那張椅子上,垂頭喪氣地沉默著。

過了好久辰光,他們倆還像墓壇上的雕刻,絲毫沒有動靜。

“情形不好,怕被他們覺察了罷!”她終於忍不住地發問了。

“有甚麼辦法呢?”他千揀萬揀地,答出這一句話來。

“你不要糊塗呀,足足有五個月了。”

“五個月麼?”他無意識地抬起頭來,向她的腹部望了一望。

“我想,率性留住它罷!”她扭了扭身子,吐出這陰鬱而帶苦笑的調子。

“那是癡話……”

“那麼教我怎樣辦呢?”

“除了打胎一法……”

“不,不,我決不做這個勾當。”她說了,眼眶裏隨即流下貯藏很久的冷冷的淚水來,並且抑止不住地流淌著;把秀丁的心坎打了一個強度的激蕩。

“四娘……四娘……四……”他站起來,走近她這樣招呼。

“誰要你叫四娘,四娘,”她哭出低微的聲音來,似乎又帶著些怒氣。

“總是我的不是……”他這樣一說,自己也忍不住起來,一頭流出眼淚,一頭想到自身負有幾重的罪孽:對她是這般的說不出,對死去了二年的侄兒——她的丈夫又那般的不安。死刑的執行期到了,悲切和苦痛,霎時間一倍一倍地增加;他的眼眶中也不斷地湧出淚水來。

“家裏的人,或者還沒有覺察,可是鄰人家像已有議論的了。”她平靜了些說。

“那麼到底要揭破的……”

“可不是嘍!”

“倘使揭破了……”

“那還了得,這生鐵一般的頑固的家庭……”她的話沒有說完,又嗚咽地哭泣起來,她的臉兒埋在兩手裏,身體蜷縮得像偷瓜畜一樣。

“隻有……”他想接下說出個“死”字來,可是喉嚨啞了;他踱著步沉默了一回,竟找不出適當的話來安慰她。

月光青灰色的蕩在空庭裏,顯出更淒楚的神情,細微的蟲聲時時驚醒他們;四娘懶懶地直起腰來,把衣角拭了拭淚麵,對他說:“我是打定主意了。”

“死不得……你死了,我的罪孽更重了。”秀丁站停了足,對她望著。

“事情終究要揭破的!”

“那麼你要說出我嗎?”

“說出你……更糟了,我想……”

“怎樣好呢?”

“鄰人們怕早已覺察了,並且不久要傳到家人的耳朵裏來。”

“到了這個地步……”他慌著,說不出下文來。

“說不定家人已覺察了呢!”

“覺察了,真的覺察了,那麼……”

“你不用說,這樣頑石一般的家庭,翁呀姑呀,還有其他呀,除了你,那個不是利害家夥……我想,這風聲,與其逐漸地從鄰人送進家人的耳朵來,不如你去向我的翁姑告發……免得你……”

“我去告發嗎……”他無忌憚地頓了頓足,心裏更著急起來。

“你不要急……”

“可不是不打自招嗎?”

“不,不,你不要急,我不說出你,決不說出你;你要明白,順著自然的趨勢揭破起來,我和你是不能兩全的;並且兩個人的臉更不知丟在何處,如其照這樣做,我一個人橫豎無可避免的,你可以對家人方麵坦白無礙,他們也不會疑你的了。”

“那我怎能對得住你?並且我沒有這股勇氣。”

“為了顧全你,也可說把家顧全些,你不得不照這樣做!”

“但是,我……怎能對得起你?”

“事情是兩人的,我要你這樣做,我決不埋怨你;早晚要揭破的,還不如這樣的爽快!你不這樣做,我更難堪了。”

“但是,啊……”秀丁退坐到椅子上,臉麵仰天,把右手的手掌覆在額上,腦兒被踐踏一般的痛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