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地理誌粵地條記載了漢朝使節通過海上絲綢之路出訪海外諸國的航線:“自日南障塞、徐聞、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國;又船行可四月,有邑盧沒國;又船行可二十餘日,有諶離國;步行可十餘日,有夫甘都盧國。自夫甘都盧國船行可二月餘,有黃支國,民俗與珠崖相類。……自黃支船行可八月,到皮宗;船行可二月,到日南、象森界雲。黃支之南,有已程不國,漢之譯使自此還矣。”這是明確記載漢代海上絲綢之路的珍貴文獻,但非常簡略,歧義甚多。同時代其他相關史料又非常缺乏,外國的文獻則更少。所以,要確定這段文字中所記載的海外國家及航海路線,難度很大。盡管法國的伯希和、日本的藤田豐八等人都做過深入的研究,但依然疑竇重重,難以使人完全信服。
1957年,韓振華發表了力作《公元前二世紀至公元一世紀間中國與印度東南亞的海上交通??漢書地理誌粵地條未段考釋》,對《漢書》地理誌的這段記載進行了全麵的研究。在逐一討論國內外其他學者的觀點之後,韓振華提出了自己的新見解。對於都元,他認為,“都元兩字,不是譯音,純是漢名”;它實際上是“元都”的意思,而“元”字又可以訓為“黑”,因此,“都玄(元)或玄(元都),意即黑都”,指的是“印度支那南部東緣海濱的小黑人”。同樣,邑盧沒的“邑字在此,不是譯音,仍作都邑之解”;“盧沒”則是Lvo(Lava)的音譯,“即暹羅的羅斛”。對於“諶離”,韓振華認為是Syam?rat的音譯,意為“黃金國”,中文又意譯為“金國”、“金鄰”等,是“暹羅灣頭”的一個國家。在韓振華看來,夫甘都盧“當即緬甸史上所謂公元前443年至公元95年直來人建都於卑謬的舊夫甘王國,夫甘為國名,都盧為族名,意即都盧人所建立的夫甘國”。韓振華接受了藤田豐八的觀點,認為漢朝使臣所到達的最遠地點黃支國“確是指東印度海岸的Kanchi”,也就是唐朝玄奘的《大唐西域記》中所說的“建誌補羅”,現在稱為Conjeeveram。韓振華考釋說:“黃字可作Kan的對音,支字可作chi的對音。”他還寫道:“已程不即錫蘭島,其名乃巴利語Sihadipa(獅子洲)之對音”;皮宗應是馬來語Pisang的對音,意為“香蕉國”。但與其他學者不同的是,韓振華認為此地名“不是指馬來海峽中之一小島??披宋島,而是指蘇門答臘大島。蘇門答臘的梵名,曾稱為Kandari國,意曰香蕉國”韓振華:《公元前二世紀至公元一世紀間中國與印度東南亞的海上交通??漢書地理誌粵地條未段考釋》。
與此同時,岑仲勉也在根據《漢書》地理誌研究漢代的海外交通航線問題。韓振華的文章發表後,岑仲勉撰寫了《西漢對南洋的海道交通》,重申了自己的觀點,並且反駁了韓振華的不少說法。岑仲勉認為,韓振華對於都元的觀點,“流弊有甚於改字釋經”;對於邑盧沒國,岑仲勉反問說:“韓文認‘邑’為都邑之邑,為什麼不跟前條一樣稱作‘都盧沒’呢?如果說免與夫甘都盧相混,又為什麼不把都元改作‘邑元’呢?”岑仲勉在這篇文章中重申了以前提出的觀點,認為都元、邑盧沒、諶離、夫甘都盧分別為東南亞的Htayan,Yava Lamuri,Syriam,pukam Tattadesa。岑仲勉總結說,《漢書》所記載的航海路線應當是:“漢使從合浦出發,先經馬來半島東岸之Htayan,次泊蘇門答臘之Yava Lamuri,又次船抵緬甸南邊的Syriam,始棄舟循陸赴緬甸重鎮或都城之Pukam Tattadesa,行程之先後合,音譯之對寫合,經濟之重要合,倘不顧這些條件而隨便安置,怕很難使人接受的。”對於漢使最終到達的黃支,岑仲勉與韓振華一樣,都接受藤田豐八的觀點,認為就是印度東海岸的Kanchi。但對於不已程國,他們兩人卻有不同的看法。在岑仲勉看來,已程不就是黃支以南Chingleput之音譯,皮宗就是馬來半島的Pakchan。這兩位學者分歧的關鍵在於,韓振華認為漢朝使節是從泰國灣的東岸下船登陸,然後步行穿越馬來半島,再從馬來半島西岸上船,最終到達印度東海岸。岑仲勉則認為,漢朝使節先經過蘇門答臘,到達緬甸南部之後才下船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