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沒話找話嘮嗑。我說,爹。爹回答哎。我說,小皇上咋被槍斃了呢?爹說,他要當皇上唄。我問當皇上就槍斃,皇上是啥?爹說,皇上就是想單幹,不聽新社會的召喚。我說,沒有,小皇上跟冬瓜姐一起幹的,我看見了。我指的是幹草垛裏的事,爹當然不知道。爹就歎口氣,還不是為了你冬瓜姐。我問,他當皇上跟冬瓜姐有啥關係?又不是冬瓜姐讓他當的。爹說,你小,有些事你不懂。他從小一個人,孤兒,家窮,等著打光棍的底子。沒辦法,才裝神弄鬼的糊弄人。我真的聽不明白了,問,小皇上是騙子不是皇上啊?爹說,你老叔那些靈驗的事,都是他找人裝的。想跟你冬瓜姐好,結果,鬧大發了,有吃有喝有花的,就摟不住閘了,人啊,貪心啥藥也治不好。正說著,小皇上的腳丫子蹭到了我的臉,我媽呀一聲。爹趕忙放下車,說他老叔,咱不沒外人嗎?又不是揭短,你老踢孩子幹啥?爹這麼說著,把小皇上往前串了串,他倒不再踢我的臉了。可我的恐懼感就更大了,不敢再提小皇上的事。
刑場離我們村十多裏路,離城裏二十多裏路,也就是說,我和爹拉著板車走了將近四十裏路。現在走的這十多裏路最是艱難,小皇上的身材並不高大,可死人都是死沉死沉的。爹和我不久就都累得兩腳發軟了。在清風嶺下我們做了一次休息,上了嶺再下嶺就到我們村了,娘應該在村口等著我們呢。看著車耳朵上的藥,我和爹都很振奮。互相加了油,使勁往嶺上拉。坡很陡,我和爹都大口喘著粗氣。尤其是到嶺上那三十米路,爹更是拚出了全勁。爹的身體瘦弱,勁卻不小,悶住了車轅子,一步一步有節奏地走。吃油條的時候嗆風冷氣的,我和爹都吃進了一肚子風。這會兒消化開了,在肚子裏串了一會兒,都想跑出來。爹每走一步,就“噗”地一聲擠出個響屁,我在後麵使勁推著,也“噗”地回應一個小屁。就這樣,我和爹屁聲連滾地把小皇上的屍體拉上了清風嶺。爹回頭說,你先看著,我拉泡屎。爹平時好說風在雨頭溜,屁在屎頭溜。敢情爹是有生活經驗的,爹丟下車,就跑路邊蹲下誇張地拉出一泡屎來。被他這麼一逗引,我也挺不住了。也跟過去,在爹的邊上拉了一小泡屎來。
爹滿意地提褲子起來時,喊了起來:車呢?我用石頭蹭了屁股,趕緊找車。車真的沒了!小皇上當然也沒了!
還好,隻聽嶺下嗵地一聲響。我和爹都放心了,小皇上沒有顯靈,是車沒放好,自己就著下坡又出溜回嶺下去了。我和爹跟頭把勢地跑到嶺下,車扣在坡下,小皇上被甩在半路。車無大礙,藥也還在。好在小皇上是死的,死的就比活的抗造。爹嘴裏念叨著,上半路上撿小皇上。念叨的大意是孩子他老叔你別生氣,拉泡屎把你忘了,讓你坐了木滑車了。爹拽炕席,席子早散了,伸手抓小皇上。不是好聲地媽呀一下。我忙問咋了。爹在黑暗裏說,你老叔留的是啥頭?我說光頭。爹說,這一路頭發咋冒出來了啊。鎮靜了一會兒,爹說劃根火看看是咋回事。
火劃著了,我和爹也都看清楚了。小皇上是長頭發,我和爹都不敢看臉,怕得很。後來我們決定在黑暗裏用手摸。我摸了兩下,跟爹說,是個女的。爹說咋變女的了?摸好了?我說錯不了,胸脯子倆大包。那是我成人後第一次摸女人的奶子,隔著衣服摸的。那女人的奶子硬得像塊冷石頭,堅挺著。爹不相信,也摸了。這回信了,爹知道女人的奶子啥樣。爹就琢磨,是咱拉錯了吧?我也猛地聯想到中藥鋪裏那老板講的事情,老板最後說時,我和爹的注意力都沒怎麼集中,好像他說過要崩三個。是不是說一起槍斃的有三個人,咱們把其中的一個女的給拉回來了?爹一拍大腿,哎呀,差壺了吧,捆的時候我也沒太看清楚。這個女的肯定是把男人煮了的那個。
我和爹猜了一氣,統一了答案:那女的就是把男人大卸八塊的那個。爹拉著我給她磕頭。這回爹也磕了,爹說對不起,是誤會,剛才摸你不對,在嶺上拉屎丟下你也不對,我們這就把您再送回去。你看,這地方多美啊,就當我們爺倆請你來逛逛。爹念叨完,就招呼我裝車,然後我們爺倆一路小跑往回趕,竟然一點也感覺不出累來了。
到了刑場,我和爹都不害怕了,主要是害怕過勁了。覺得跟那個女人把玩笑開大了,趕緊著找該死的小皇上。我和爹在大河套找了一大氣,小皇上的屍體沒找著。
爹一屁股坐在地上傻了。找不著怎麼辦?明天村裏還要等著埋人呢。沒有人隊長的五塊錢是不會給的,藥已經抓了退不回去的。爹的嗓子冒了煙,汗卻一天沒見落,腦袋上總冒著騰騰的熱氣。我突然間懂事了,給爹擦了汗,跟爹一起想辦法。我們首先排除了詐屍的可能,爹是老師,不迷信。那就隻有一種可能,小皇上的屍體被別人也誤收走了。可能就是那個女人的家人,那個女人家可能也沒有主事的人,否則的話是不會弄錯的。即使一時疏忽弄錯了,這會也該回來找了。也就是說,那小皇上現在已經被陰差陽錯地埋上了。這樣的分析給了爹希望,爹說,這樣最好,咱把她弄回去,也悄悄埋了,省得他們倆都受顛簸。我說隻有這樣了,咱不拿回去一個死人頂數,那買來的藥就得泡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