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來了精神,拍了拍我的肩膀,鼓勵我。爹早看好了,你長大了能幹大事呢。爺倆謙虛著把女屍重新裝上車,爹感歎著,死人也不容易啊,死了死了,還不得消閑。
重新爬上了清風嶺,我和爹把車子這回放穩了,軲轆用石頭掩上。到路邊商量咋唬隊長,爹被腳下的東西絆了個跟頭。細看,是我和爹剛才拉的兩堆屎橛子,都凍成硬疙瘩。天真冷啊,我和爹這才感覺出來。爹戴著棉手套,汗早就給濕透了,凍得邦邦硬。爹說,都半夜了,咱回家就埋了,明天再去要那五塊錢,給你媽再抓副藥。經過一路上的醞釀,爹的計劃延伸了,想把剩下的那五塊錢也整到手。
我提出了不同看法,不能埋,埋了隊長就會拖著不給錢了。爹說那咋整,爹這一天已經高看我了,開始征求我的意見。我說,爹你躺車上,我拉你連夜找會計要錢,不怕他不給。爹顯然不太樂意裝死人,說就拉著她去不行嗎?咱可以包嚴實點,我說不行,你看她這腳,小。這鞋,花的。咱是沒注意看,會計眼睛賊,看破了先給咱的那五塊也沒了。爹說,我個子高,你老叔小雞吧個,也得露餡。我說你縮著點,就看不出來了。他要是摸,胸脯子也沒大包,沒事。
爹就用讚許的眼神看我,突然說,明年春天我給你攢錢說媳婦。我腦袋樂得一忽悠,心想那可太好了,這事放在誰身上也得推讓推讓,於是我嘴上說,不忙,不忙。
我和爹悄悄地進了村子,把女屍體先放我們家柴禾垛裏藏起來。我們沒有驚動娘,跟女屍把炕席借了來,把爹捆上了。我咧吧著拉車拱進了會計家。會計家的大門是柴禾門子,一拱就開。我把板車放到會計家窗下,聽到爹在車上打牙巴骨。咯嘣嘣,咯嘣嘣地難聽。我分析一是凍的,二是緊張的。我踢了一腳炕席,爹就老實了。會計睡眼朦朧地起來,在屋裏點亮了燈,掀開窗子露出腦袋,問,誰呀?深更半夜的。我粗著聲音說,我,我來要拉小皇上的錢。會計老婆和女兒巧妹也醒了。會計老婆把臉蛋子貼在下麵的玻璃上罵,明天再說吧,這還睡覺呢。走時把大門子給我弄好了。我不走,巧妹喊著撒尿,要會計老婆出來陪她。會計老婆說,你出去尿去,我在窗子看著。巧妹披了衣服出來,蹲在窗子下麵嘩嘩地撒尿。一股黑色的尿線向著我的方向湧了過來。巧妹的尿撒得很長,結尾用一個調皮的響屁結束了戰鬥。巧妹站起身,看見我的板車,問車上啥?我說是小皇上。巧妹嚇得噌地一下鑽進了屋,不是好聲地哭了起來。會計和老婆一起把腦袋掛在窗子上罵,咋把死人弄院子裏來了,晦氣啊。
我大了膽子,說快把五塊錢給我算了,我這就拉著埋了。會計的腦袋從窗口滾下去,在屋裏翻弄了半天,半天冒上來說死孩子崽子你,趕緊拉出去。一卷毛票票從窗子裏扔了出來,我拉著板車往家走,心裏想,說媳婦也不說巧妹,都十歲了還敢當著男人的麵撒尿。撒尿就撒尿吧,還不好好撒,拿尿衝我。想著,就聽見車上爹打起了呼嚕。我歇了歇,沒忍心叫醒爹。爹忙和了一宿,太累了。
村子裏的狗咬了起來,會計的老婆再一大聲叫罵,我心裏就得意起來。全村人都知道,我和爹把小皇上弄回來了。到了家門口,見娘站在那接我。我滿頭是汗,先把錢給了娘,再拿車耳朵上的藥。娘問你爹呢。爹就從車上坐了起來,爹身上捆著炕席,爹說,在這呢。娘撲通一聲栽倒,嚇昏了過去。
娘醒來後出現了奇跡,娘不往上泛苦水了,怪病硬是給嚇好了。娘連夜給那女屍洗了臉,整理好衣服,我和爹就把她當做小皇上給埋了。以後給那個女人上墳就成了我和爹的責任。我和爹都很感激她,沒有她,娘的病是好不了的。
爹抓來的藥沒有了用處,又舍不得扔掉,煮了分給我一半。想想四塊錢買的,我就喝了一大口,藥味太苦,我直咧嘴,幾十年嘴裏都有一股中藥味。爹第二天專程去了會計家,送藥,說給受了驚嚇的巧妹壓驚的藥。會計老婆愉快地接受了爹的饋贈,那藥說來也真怪了。巧妹被嚇了後,撒尿費勁,喝了兩碗中藥後,撒尿又如先前順暢了。
現在想來,爹小氣得太過分,幽默得太離譜。這個世界上,不是誰都需要藥,不是啥病都能用藥治得好。巧妹的病,是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