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藥鋪的老板正在講死人的事,說的卻不是小皇上。我心裏納悶,小皇上全世界的人都在講,這中藥鋪的老板憑啥就不講。不過,老板講的也挺熱鬧。大意是一個女的死了丈夫,帶著十三歲的女兒改嫁。結果女兒被現在這個男人給禍害了,還大了肚子。這女的就把男的哄進了被窩幹那事,幹著幹著就把男人的物件抄在手裏。女的枕頭邊上早預備了鋒利的剪刀,喀嚓一下子把男的物件就剪下來了。男的疼昏過去了,女的就把男的大卸八塊,還用鍋給煮了。爹聽得有滋有味,不時插嘴問一兩句。他們都以為我聽不懂,其實我啥都明白,比如老板說到剪男人物件的時候,我身子下麵的******奇怪地抽搐了一下,有疼的感覺。
爹一直陪著笑臉是想多賒一副中藥。一副藥四塊錢,爹想買一副再賒一副。老板很和藹,跟爹說我知道你的難處,你看。老板指中藥鋪門口掛的牌子,爹就不言語了。我小聲問爹那破牌子上寫的是啥,爹說是“概不賒帳”。老板接下來還眉飛色舞地講,我和爹都不感興趣了不再理他,他也就沒了興致,給我們抓藥的速度快了起來。
從中藥鋪抓完藥,爹奔了飯館子。半天出來,手裏多了一大掐子油條。油條是用黃紙料子捆的,挺長的紙撚繩。沒等我開口,爹就說,等拉上屍首再吃,回去上坡多,怕沒勁了拉不動。爹說著鑽進車轅子裏,套卡在肩上,一手扶住一隻車轅子,拉車往回走。車耳朵上左邊掛著的是給娘抓的藥,右邊悠蕩的是油條。我趕著爹,爹就把西邊的日頭踩出了血色。
天黑得很快。
肚子有了油條的誘惑,叫了一路。終於到了刑場,爹長舒了一口氣。把車放下,解下油條。手凍撓了不聽使喚,紙撚繩整不開,幹脆用牙給咬斷了。爹說吃吧,吃完了,咱帶你老叔回家。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點不對勁,發的是顫音。我才不管呢,拚命地吃油條。爹和我就著夜色,把一塊錢買的油條全部報銷了。期間我被凍得邦邦硬的油條噎住了兩回,幹瞪著眼差點上不來氣。爹也找不到水,瞅著我幫不上忙。我就在原地蹦高,蹦幾下吃幾口。爹後來也蹦了兩下,才結束了這次美好的晚餐。
爹打著飽嗝在夜色中神情凝重起來。爹說,叫你老叔。我說我老叔在哪呢?爹說在你身後的坑邊上。我回頭才發現,身後不遠處真有一個挖好的坑,坑邊上還有一領炕席蓋著的東西。我腦袋嗡地一下,我知道那東西是小皇上的屍體,剛才他一直在看著我吃油條呢。我突然間害怕了,不敢動。爹小心地走過去,推了推滑到鼻子梁上的眼鏡,掀開炕席看了看,點頭,然後開始捆屍體。爹吭哧了半天,也沒把小皇上捆好。爹慌了手腳,跑回到我跟前,擦汗,問我咋整,你老叔不跟咱走。我戰兢著說,我老叔是讒油條了吧。爹的眼睛一亮,說趕快拿油條去。讓你老叔也掂吧一口。哪裏還有油條的影子,後來經過商量,我和爹決定把捆油條的料子紙燒了。一來料子紙可以當死人花的錢,二來這料子紙上沾滿了油,讓小皇上先解解讒。
這個辦法果然不錯,料子紙燒過之後,爹再捆屍體就容易多了。爹怕小皇上詐屍,捆得很結實,腦袋故意不露在外麵。爹抱著腦袋那頭,我抱著腳丫子這頭,撈起來,一二三就把小皇上甩車上去了。勁可能大了點,屍體又凍挺了,上車的時候,邦當一聲。爹嘴裏念叨著,別怕,別怕,帶你回家。我心想死人怕什麼呢?是我和爹怕得要命。
車子重了起來,爹拉著板車很吃力。我不能再坐車上趕著爹了,再說,跟小皇上一個車,他躺著,我坐著,我總覺得沒法溝通。我還是下來在後麵幫著爹推車吧。回去的路上坡多,我推著車往前看,看見爹的背像蝦米弓著往前使勁。還有就是小皇上的腳丫子總在我的鼻子邊上晃。我開始很害怕,毛得溜的地低頭使勁推。到下坡了也不知道,爹被車推得緊跑,喊我慢點。我說我害怕。爹說,你跟爹嘮嗑,就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