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書記和村長就一起站起來說,明天拉煤,你回去準備往溝裏運。順便把應用題改一下,比如改成村委會一年為學校拉兩噸煤,十年拉幾噸煤?不也成嗎?
許校長眯著眼笑。成成,我回去就改。
兩噸煤卸到了溝外。許校長用驢馱,小惠發動全校師生一齊運煤。那場麵讓小惠太難忘了。大小學生的書包裏都塞滿了煤塊,整個甜草溝裏浮起了一條長龍。
考完了一堂語文,許校長說,啥時候搬家,大夥都去。
小惠笑了。過日子的家什城裏早就有一套,甜草溝的盆盆罐罐都留給娘家媽了。
許校長說,一晃八年了,多年的媳婦總算熬成了婆。
許校長出去一袋煙的功夫,就聽外邊有人喊:校長從樹上掉下來了!
許校長一直惦記著操場周圍的那排腰粗的刺槐樹。山坳子裏兜風,不愛長別的樹種,偏愛生刺槐樹。這裏的刺槐樹生得壯,渾身沒有硬刺。一嘟嚕一嘟嚕的刺槐角在樹上掛著,風一吹,嘩啦嘩啦響,像一樹的銅鈴。許校長聽說供銷社收刺槐籽,兩塊多錢一斤呢。小惠要走了,總得送點禮物吧?學校隻有五十塊錢,自己又湊了五十塊。小惠的婆家是城裏人,送的禮物不能太寒酸。說啥也得再湊點,要不真的拿不出手。
許校長爬上了刺槐樹。很快就摘了一筐刺槐角。那個時候,學生們正在考第二堂課。操場上靜悄悄。山坳子裏的冷風一吹,許校長不由得縮了一下手。腳下一滑,身子就飄了起來。然後墜了下去。
許校長再睜開眼,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了。許校長當時覺得腿骨“哢嚓”一聲,自己判斷可能是折了。接著一陣疼痛令他昏厥過去。
小惠和幾個學生臨時做了一副擔架,輪流抬著許校長。一直出了溝,才找到車把許校長送進了醫院。許校長醒來了,小惠才鬆了一口氣。醫生也告之小惠許校長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隻是左腿骨折,需要做手術。
許校長歉意地說,本來想摘刺槐角賣點錢,給你買紀念品。可人老了,不中用了。小惠說,過兩天我回學校自己摘去。摘了刺槐角,我要把刺槐籽種到城裏的學校裏。一看到刺槐樹,我就想起你們來了。
好好,許校長應著,眼睛裏掛上了淚花。
小惠是晚上十點後離開醫院的。
街上很熱鬧。仨一群倆一夥的男男女女,臉上都帶著喜色。一家家店鋪的大門上,玻璃櫥窗上都寫著“聖誕快樂”的字樣。小惠這才記起,今天是聖誕節,城裏人要狂歡一夜呢。
小惠經過一家咖啡屋時,看見門口有一棵高大的聖誕樹。聖誕樹上掛著各式各樣的小飾物。小惠一下子又想起那一排排腰粗的刺槐樹。那一樹密密麻麻的刺槐角不也是一件件聖誕禮物嗎?
小惠趕到飯店的時候,婆婆和丈夫正焦急地等著她。
丈夫見小惠平安地來了,顧不了多問。就說市教委的李副主任正在裏麵唱歌呢。你進去客氣幾句,事情我們已經說完了。
小惠望一眼丈夫,不知怎麼眼淚就流了下來。
丈夫攬住小惠的肩頭,問:咋了?
小惠說:沒咋。
丈夫笑著說:從今天起,你就是城裏人了。
小惠說:我今天突然不想進城了。
丈夫壓低聲音說:你瘋了!當心讓媽聽見。
小惠說:真的。
丈夫沒再讓小惠說話。擁著她向包廂走,囑咐她:有事回家再說。
包廂裏一片嘈雜,一桌狼籍,一股酒氣,迎麵向小惠撲來。
小惠慢慢地被這歌舞升平的氣氛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