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其實在小惠心裏已經堵了八年。
八年前,小惠和丈夫天真地認為,結了婚找找關係就能把工作調走呢。可一直找了八年,小惠心灰了意冷了。這八年,稀稀拉拉的小錢也沒少花,可就是沒能辦成正事。
孩子出生後,婆婆有一次來甜草溝看孩子,也順便拜訪一下親家認認門。走在甜草溝的山路上,婆婆的心冷了起來。先前對兒媳婦的熱情也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婆婆在甜草溝隻住了一宿,就執意要回城。深留也留不住。婆婆說鄉下的火炕太硬硌腰,晚上睡不好。臨走時,非得抱走剛出滿月的大孫子。說什麼溝裏的風硬,孩子抗不住。兔子都不拉屎的窮旮旯,教育不好孩子。婆婆接下來的一番話更難聽。
小惠聽著婆婆的話頭子,瞧著婆婆的一倆鄙夷。心在那一刻開始顫栗。晚上撲進丈夫的懷裏,哭著說,你罵我吧,打我吧!誰讓我是山裏女人,拖累了你,拖累了孩子。
甜草溝的房屋建得很不成格局。東一家西一戶,零零落落。房屋多是老式檁木結構,大大小小的院落揚了一溝筒子。似誰家的老母豬被山裏的野狼禍害了,撕扯得到處是心肝肺。
摩托車拖著一條白線,扯開了黎明的厚窗簾。
丈夫衝下車的小惠說,我先進城,晚上你早點去飯店,別耽擱太久了。
小惠一直是幸福的。
不管婆婆是怎樣的冷臉子,不管這八年調動工作是怎樣的不順利,丈夫一直是深愛她的。女人的一生還求什麼呢?有一個永遠愛著她的男人就足夠了。這八年裏,放寒暑假丈夫就把小惠接進城。逢大禮拜,丈夫就騎著摩托車來甜草溝住。山裏的女人都羨慕小惠的命好,攤上這樣的好男人。
山裏的冬天好冷。小惠在冷風中被丈夫的話語打濕了眼睛。終於想通的婆婆出手相幫,今晚要在城裏飯店宴請一位教委的副主任,小惠進城的事指日可待了。
走進熟悉的校園,小惠望了一眼生活了八年的地方。實際上小惠在這裏生活了十四年,她在這裏上了六年小學。不,小惠今年三十歲了,這三十年甜草溝小學一直都與她朝夕相伴。小惠在這裏呆膩了,呆夠了,她恨不能馬上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她屬於城市,那裏有她的丈夫兒子,有她的甜蜜美好的夢想。
今天是期末考試。也是小惠在甜草溝小學任教的最後一天。
許校長昨天開了一次會。會議的內容讓老師們保密。縣教委的要求,試分兩天考。頭一天考一二三年級,第二天考四五六年級。否則怕有些學校集中一天考完了,把試題泄露出去。許校長說話辦事嘎巴脆:一天考完就利索了。煤倉子裏的煤不多了,一天燒挺暖和,勻兩天就有些將就了。
煤倉子裏原先隻有兩噸煤。
許校長跑了十幾趟村委會,村長都不給個痛快話。許校長跟小惠說,這村長也太小肚雞腸。我沒用他的磕巴兒子當代課老師,他就故意刁難我。這不眼瞅著讓娃們上不成學嗎?
教室裏的鐵爐子早安上了,沒有煤燒幹閑著。代課老師怕冷跑回家去暖和,孩子們在教室裏伸不出手。許校長鐵青著臉又去村委會耍賴。小惠一個人顧了這個班,顧不了那個班。幹脆鎖了大門,讓一百多個孩子在操場上放了羊。
許校長進了村委會,要錢拉煤。村長還是那句話,沒錢,過些日子再說。
許校長反倒不急了。坐下來,倒杯水,掏出個本子寫寫畫畫。逢人就搭話,問人家是來要錢的吧,村委會現在沒錢。連食堂都不冒煙了,頓頓隻能吃大豆腐。不信我給你念念大豆腐帳。說著,竟真的念起來。一邊念還一邊算,算起來不得了。村委會的豆腐帳驚人,把聽的人嚇得瞪大了眼睛。許校長還顯擺,我們學校的應用題都這麼出:村委會每個月吃兩千塊豆腐,每個月按三十天計算,平均每天吃幾塊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