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刺槐樹嘩嘩響(1 / 3)

丈夫很有耐性地在窗下踹摩托車。摩托車昨晚忘推屋去了。在窗下凍了一宿,早晨起來打不著火。踹一腳,就回敬一串蔫拉吧唧的哧溜屁。

小惠在屋裏說,學校又不遠,我走著去吧。

甜草溝小學窩在丘陵深處的山坳子裏。

一條狹長荒寂的溝筒子,似一堆爛豬腸子,七拐八錯,抽筋扒骨般地從山外通往甜草溝。豬腸子是唯一的通道,繁而不亂。走著走著,以為路沒了,眼睛被一塊巨型山崖塞滿了。不理會再往前走,路不會斷,突然竄出來,很清晰地在腳下飄搖。

甜草溝小學是山外學校的分校。因為溝長路陡,山外學校的老師都不願進溝任教。

校長許福常磨破了嘴皮子,就是吆喝不動這些老師。單獨談話,找誰誰急眼,誰炸窩子。許福常極有耐性,一張南瓜臉露出又甜又麵的微笑。自嘲地嘀咕一句:我圖個啥?要不是為了山裏的娃識幾個字,我能挨你們的狗屁呲?許校長後來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山外學校的老師每月交三十塊錢,可以免了去甜草溝小學上課。

這算啥?算罰款還是算捐款?有幾個老師不服氣,在底下鼓包。

許校長不慍不火,臉上的微笑一如南瓜般甜麵。誰有能耐去甜草溝使喚去,不去?那就得掏錢!我用錢雇老師。娃們不能耽誤了。山裏人家日子緊巴,嘴挪肚攢倆錢,供娃不容易。

帶頭鼓包的老師縮了脖蔫吧了。

許校長得意地罵一句,整不了你們可得了呢?

大家私下對校長都很不滿,等著機會來了一定好好整治一下他。

機會說來就來了。上級領導得知甜草溝小學十多年一直在任用代課老師,很不滿。有人偷偷向上反映,許校長以權謀私。許校長挨了訓以後,在辦公室裏拍了桌子。我都冤出大紫泡來了!憑啥說我以權謀私?那幾個代課老師,我是看人家肚子裏的文化水了。村長的磕巴兒子也想去代課,我硬給頂了回去。我願意得罪那人嗎?我是怕教出一窩小磕巴來。

小惠那時剛分配下來。聽到校長的牢騷話,哧哧地笑。

後來校長做了十五個紙鬮。其中有兩個紙鬮用筆畫了個零蛋,誰抓到了誰就進甜草溝小學任教。說好聽點是加強甜草溝小學的師資力量,補充新鮮血液。為了以示公平,校長也參加了抓鬮。後來的結果讓大家振奮:校長和小惠雙雙中“蛋”!

小惠是老師中最不積極抓鬮的一個。許校長當時想了,剩下兩個鬮不可能都是“蛋”。自己不會那麼倒黴吧?生產隊分地分山那會兒,自己抓的鬮都是山坡子地和禿山,從沒那麼幸運過。

可這次偏偏讓許校長幸運了一回。許校長一張麵瓜臉變成了苦瓜臉,說,我這手咋這麼臭啊!小惠愈發覺得可笑。她衝校長說,那倆鬮你做得太明顯了。許校長說,不可能啊,我特意弄得嚴嚴實實。小惠說,就是你做得太嚴實了。那倆鬮在你手裏擺弄得時間長,顯著舊,大夥一看就看出來了。

許校長這才恍然大悟似的。“舊”實際上是“髒”。是手髒弄黑了鬮,其它的十三個鬮雪白雪白,很容易分辨的。

許校長和小惠是三天後進甜草溝小學的。去時,小惠的臉上掛著微笑。

小惠的家就住在甜草溝,這樣更顯著方便。況且,小惠正籌備婚禮。未婚夫是城裏她的師專同學。小惠很快就會調到城裏去了,小惠注定不是山裏女人。

苦的是許校長。他每天要騎著自行車進溝,一天一個來回。

丈夫不死心,一腳接一腳地踹摩托車。

摩托車喘著粗氣總算緩過了凍勁,倒騰了幾下氣,終於“嘟”地一聲叫了起來。

摩托車一響,小惠媽從東屋探出頭來問,下晚回嗎?回的話,我早點燒炕。

丈夫一邊戴頭盔,一邊答:下晚進城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