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3)

“小江?坐。”

院辦主任老劉推了推眼鏡,放下筆,抬手對門口的人做了個邀請姿勢。

他對江忘有欣賞之情,也知道他的來意,心中兩把刷子正不停地掃主意。

“我看了你發到郵箱的建議,也向上麵領導反饋過了。意見呢,很好、很切實,也對維護醫院形象起到良好作用。隻是在實施上,恐怕有難度呀。”

“難嗎?”江忘麵無波瀾,“規範門診掛號製度,建立黑名單機製,不求一網打盡,至少能看到改善。”

“怎麼講呢,”老劉雙手改撐下巴,打起官腔:“對於號販子的行為,我們堅決打擊。可你也見識了,按照正常的排號流程,我們的坐診醫生吃不消啊。光一上午功夫,幾百號人就得將走廊擠得水泄不通。嗯,這個呢,對於急診需求不太強烈的病人,高昂的價格可以暫時冰封他們的理智。那個,多等幾天正常排號就行了嘛。”

江忘忍不住了。

“如果人手不夠,是醫院的製度和分配不合理,為什麼要病人背鍋?”

“怎麼能叫背鍋?”

老劉及時打斷他,“小江,有個道理,你應該聽過吧?水至清,則無魚。醫院那麼大一幫醫生護士要養,憑什麼?就光憑那點掛號費嗎?不算人工成本,你知道光一年醫療器械的投入是多少?”

他知道。

正因為知道,才會對我說出那番話,“醫生也是人,也要養家糊口。”

他更知道,很多大醫院都存在同等現象,越牛逼的價格越離譜。可他沒辦法站在我的對立麵,隻好竭盡所能,如我所願。

見江忘沉默,劉主任取下眼鏡捏捏鼻梁。

“小江,”他喊:“我個人非常欣賞你,你又是梁教授的關門弟子,在這我就對你說些帶私人感情的話。算算日子,你到附院工作馬上一月整?我不知道行政部門那邊是怎麼和你談的待遇,但我希望,你等具體的工資條出來以後,再好好想想,要不要、有沒有必要,繼續在這件事上和領導周旋。如果你的決定是要,我保證,你所有的想法,我都完整地幫忙傳達。”

那幾日,我總覺得江忘心事重重。

可我們之間的默契是,他不說,我就不問。

有天晚上,他突然告訴我發工資了,要請吃飯,問我想吃什麼。

我說想吃火鍋,他說我太容易滿足。

我想起漂亮小護士的事兒,以牙還牙:“那得看你工資有多少。”沒成想他真掏出了工資條。

我拿過來數了數,再數了數,又數了數,眼都不帶眨地抬頭——

“也不知道再兩個月,那套沙發還在不在,嘖。”

他也不回答,就專注地看著捧著工資條歡天喜地的我,目光深深。

如果我能提前知曉,無心插柳的後果,我一定少開金口,可惜我不是先知。

以前我媽老罵我開玩笑不分輕重,我總不當回事。隻沒想,這一次的教訓,來得比想象中深刻。

江忘更忙了。

經常不拖延一兩個鍾根本沒法兒下班,連去流動站的時間都少很大部分。

常放這人,沒個準行。要不是我和江忘談著戀愛,恐怕連我都要認為,他們兩是不是有一腿。要不怎麼幾日不見,常放就如隔三秋?竟開車追到醫院,非拉江忘吃頓飯。

江忘不疑有他,進了某五星酒店的包間才發現是鴻門宴。

在座的不止常放,還有常婉,以及兩人的父親,常國言。

常放要江忘別拘束,“就我爸想認識認識你,知道知道究竟是誰處處都壓他兒子一頭。”不正經極了。

“小夥子喝酒麼?”常國言傾身轉玻璃桌。

“他不喝!”

這句是常婉搶答的。

常國言一愣。

打滾大半生的人,什麼看不穿?當即恍然大悟:“我說你這丫頭,今天死活要跟來,敢情不是想和老爸吃頓飯?嘿喲,真是女大不中留,看你那勁勁兒的。”

常放假意奚落,“可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常國言很上道地用言語撮合,“看出來了。在家裏跟螃蟹似地橫行四方,在小忘麵前乖得像綿羊。”給常婉急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江忘微蹙眉,因對方嘴裏自來熟的那句“小忘”。

“叔叔,您是不是有其他事找我?”他維持著麵對外人的疏離笑容,開門見山。

常國言不想他如此直接,“不是什麼大事。來,先吃菜。”說著就給江忘加了一筷海帶絲。

他沒有一般商人那種壓迫,但是輕描淡寫幾句好像就能carry全場,以至於江忘分不清討厭還是不反感。

無事不登三寶殿,常國言當然不是單純地想認識一個二十來歲的小青年。

他此行的目的,是為了替公司新引進的抗癌藥打頭陣。

“這藥你應該熟悉,正是你們流動站這兩年研究的新成果。在微量元素的基礎上人工提取麥芽硒,並進行了配方改善。不僅對抗癌細胞效果良好,對疼痛的抑製程度也有所突破。”

江忘再清楚不過這個項目,梁欽組的團隊,他和常放是主力骨。

不過最近他雖然去流動站的時間偏少,但據他所知,改善的成分還很大,這麼快就成藥了?

“叔叔的忙,以我的權限,恐怕使不了太大力。”江忘不習慣兜圈圈,“如果已過藥監和其他相關部門審核,進我們醫院是遲早的事兒,不用多此一舉。”

常國言哈哈一笑安撫,“放心放心,先吃菜。”接著才漫不經心提起,醫院的手續已經在走了,不日就會出現在藥房的銷售名單中。

“那您具體的意思?”

“你們當醫生的,應該比誰都了解病人心態。畢竟生死攸關,大家對新藥肯定持觀望態度。我想,如果有他們信得過的人出來背背書,效果興許就大不一樣。”

江忘迂回拒絕,“如果是這樣,我們腫瘤科藏龍臥虎,優秀的醫生可太多了,也比我有話語權。”

“年輕人,謙虛謹慎點是好事,過分謙虛就容易錯過機會也讓別人錯過了。”常國言依舊笑盈盈地,“你們腫瘤科人才是多,然而上任一個月就完成三台手術,治愈率達到百分百的醫生,據我所知,挑選範圍就很少了。”

“那是因為三位病人都恰好有每年體檢的習慣,才及時發現沒讓癌細胞大幅度轉移擴散,我不過占了運氣成分。即便挑別人,手術也能完成得很順利。”

常國言若有所思,嘴上頓了一下:“呃,那什麼?氣氛可能太嚴肅了。”

他換個姿勢,“我今兒來主要是認識認識小放的新朋友,順便探探口風,你不用急著回答。這樣,小忘,我們先吃菜,以後有很多機會見麵。”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見強攻不下,立刻懷柔,支使起自己的女兒。

“婉婉,愣著幹什麼?給人夾菜啊。”

恰巧此刻我福至心靈地給他打電話,讓他回家的時候給漲停板帶一包狗糧:上次網購的質量不行,它吃了老吐。

手機響,江忘趁機起身,“抱歉叔叔,我忘記通知女朋友不回家吃飯了,做一堆菜鬧脾氣呢……”

三言兩語就挑明他是有主的,並且表明對我的態度及其在乎。

常國言略有不爽。然而成功的商人,最擅長忍。他相信,世上有拒絕自己的人,卻絕對沒有拒絕利益的,他選擇打持久戰。

“行,沒關係。下次我一定讓常放提前打個招呼,今天是有點冒失了,叔叔給你道個歉。”

江忘看似不通人情世故地點頭告別,好像讚同對方說的,的確很冒失。

但做了多年好友,常放心中有數,他這是生氣了,緊跟著也起身追出去。

“對不住了兄弟。”他在電梯裏攔住青年,“我以為他今兒是為我妹的事奔走。畢竟吧,她對你的心思不是一天兩天了。我要知道話題這麼敏感,不會拉你過來。”

江忘沒遷怒常放,“決定去醫院工作的時候我已經做好全部心理準備。隻不過再待下去,怕月亮誤會。”

“嘖嘖。”常放一口老血,“她究竟給你下了什麼迷藥?!”

“你妹給你下的那種。”

否則他成天閑著沒事,牽線搭橋為個什麼?

常放徹底被嘔死了。

包廂裏,常婉也吃不下去,站起來沒大沒小地揶揄了常國言兩句:“您再這樣,我就向外公告狀去!他若知道你朝他最得意的弟子下手,肯定饒你不了。”

常國言沒把女兒的小性子放眼裏,光說她傻。

“他日江忘要是和我一條船了,你還怕沒機會、追不到?”

常婉到底還有分辨是非的能力,禁不住冷笑,“連我都不想和你一條船,他就更不願意了。”

沒多久,附院順利拿到超一流的牌子,全院上下慶祝。

江忘想帶我去,說可以攜帶家屬。

“不要,我好像胖了。”我對鏡自憐,“而且那種場合大家應該都穿得有模有樣,我櫃子裏的衣服太幼齒……”

全是學生裝。

他失笑,“怎麼現在要禮物變套路了嗎?”以前我都直來直往。

我毫不矯情點點頭,“這不是怕你膩味嗎?偶爾換個套路。”

逛商場那天清晨下了雨,馬路濕答答的。我因為新衣服太好看舍不得脫……好吧主要是貴,又沒很多場合可以穿,我覺得少秀一會兒都是浪費。寧願手臂冷出雞皮疙瘩。

馬路邊,有行駛猖狂的司機驚起積水,我嚇得條件反射拽過江忘,一把利用他擋在我麵前。

片刻——

“不想我被欺負?不想看我狼狽?”江忘語氣抑揚頓挫。

我自覺理虧,卻不肯認,“難道讓我死嗎?”要是弄髒新衣服,還真不想活了。

江忘無奈,“現在怎麼辦。”他指了指衣角上特別明顯的泥點。

“我幫你攥著吧!”我急中生智說:“我一直拉著你衣角,泥點就看不見了,別人還會以為我倆感情好得如膠似漆。”

“別人以為錯了嗎。”他不滿地努下嘴。

如果一個男人在你麵前,隨時隨地都幼稚得像個孩子,那說明他對你一定全心全意,因為他不設防。

可也因為,我沒怎麼見過他大人的模樣,就理所應當認為,他還沒成熟到擁有一個男人的想法。

直到醫院慶祝會,我被暗戀江忘的一漂亮小護士惡意潑果汁。

小護士正是當初和小蔡一起犯錯,差點兒被開除那個。後來八卦她是副院長的侄女,父母經商。總之後台挺硬,來這裏不過是借著人多消磨時光。

餐廳裏,江忘忙著應酬領導,他們同科室的目睹了找茬現場向他轉述,無非是老套地指摘我的外表。

江忘返身來尋我,見我裙邊一大塊髒汙,臉色瞬間青了,用眼神示意我解釋。

我裝作沒看見,他抬腳就要去找肇事者。

我急忙拉住,極力省卻具體過程,“不重要。”我無所謂道:“總之行為過激、缺乏教養,一點兒都不可愛。怪不得她身材辣,你還是看不上她。”

說這話時他同事也在場,被我逗樂,頻頻向我示好,更揚言以後幫我看著江忘,不讓小護士近身。

我底氣十足,“事不宜遲,留個電話吧。”

對方又一陣樂,拍著江忘肩膀說:“哪兒找的女朋友?我檸檬了。”

我趕緊出賣杜婷,“打批發的,我們這一批還有顆好苗子,開發開發也差不到哪兒,回頭給你微信啊。”

接著現場就哈哈不斷。

一來二去,我算是成功打入他們腫瘤科內部,還得知了他們VIP病房目前都住了誰,有什麼新鮮事跡和奇葩人物,可江忘依舊悶悶不樂。

回家路上,我一刻不鬆懈地吊著他的胳膊,“哎呀,你和一不懂事的小姑娘較什麼勁?她還是個孩子呀。”

通常我說這句話,就是在給別人挖坑。她還是個孩子,所以我們一起打死她,可這次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