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弄懂了,這是情,是情.......”我抓著他的手,不讓他從我臉上滑落,“仙上,你看著我,千萬別睡著,看著我,看著我呀!”
風中,他連最後一絲仙氣也消散,仙身迅速消失,就像褚炎一樣,慢慢變成灰燼,散落在我懷中。
我想,今日將一生的眼淚都流盡了,以後便再也不會流淚了吧。
小白抓著天府星君仙身所化的一捧沙,放在掌心,看著風漸漸把他們吹向遠方。
我看著他的臉,忽然覺得很內疚,若不是因為我,天府星君怎麼可能會死?
“小白,我.......對不起.......”
他站起來,狠狠一把將我推倒,“再也別說這三個字,再也別.......”
“我是真心的,沒有一點兒虛情假意!”
“你沒有真心!”他大喝,身上傷口因為激動,開始滲血,他卻一點兒也不在意,指著我道:“三太子渴望你一聲原諒,為什麼你到死都不肯給他?”
“我那時不知道他會死,況且,當年的事情,我忘不了,他殺我.......”
“他何曾殺你了?!”小白一步衝上來,揪著我的衣領將我按在地上,地上尖銳的石頭磕進我皮肉,他雙眼發紅,歇斯底裏朝我吼:“你可知道,青都峰花妖一族因何要受滅族之災?還不是因為當初三太子一時心軟,將你放在青都峰上,讓花妖收養了你!而你真身是聚魂花,犯了天界大忌,天帝知曉此事,雷霆大怒,讓三太子下界,鏟除花妖!可當時天帝不僅給了三太子命令,甚至派遣上仙下界,囑咐青都峰弘雲觀的道士協同三太子,三太子不知此事,轉世下凡,記憶全失,隻按照下界時編好的命運行事,可他為了你,竟然逆了天意!當初若不是他對你動手,並在打散你魂魄的瞬間,用太上老君的九轉靈丹保存你幾縷魂魄,你早就灰飛煙滅了!”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驚雷在我頭頂上炸開,每一個字都透著血淋淋的真實,將我過去執著了九千年的信念徹底推翻!
小白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殘忍,不遺餘力地給我更大的打擊。
“你可知道,若不是靈魂的主人,要保存魂魄,要怎麼辦?那是要養在自己身體裏,每天用血液澆灌,為了防止和自己的魂魄融合在一起,還要狠下心來,把自己的魂魄從自己身體裏驅逐出來,放在九轉金丹中,再封印在自己體內,以血澆灌。你可知道生生剝離自己的魂魄有多痛苦?可他不僅要養著你的魂魄,還要將你遺落在人間的魂魄也找到,否則時間一長,魂魄便會自然消亡。可你不同,你的本體是聚魂花,你的魂魄不會遊離在世間,而是會附到生靈上,吞噬了他們魂魄之後,主宰他們的身體,你過去自己聚集的魂魄,是不是都是通過吞噬了生靈,而轉化到自己體內的?你一直沒有發現嗎?”
我呆呆看著他,雙目圓瞪,一動也不能動,隻能任由他按著我,把血淋淋的刀子一刀一刀往我身上砍,我痛得快不能呼吸了,可是他卻沒有停下,反而更加用力,更加粗野蠻橫!
“你的魂魄附到生靈身上,便隨著他們一同轉世,三太子要找你,就必須一次一次下凡輪回,遭受輪回之苦,每一次,還會失去一半的靈力。你以為,三太子是何等樣的尊神,若不是為了你,他怎會被天帝一個區區的‘洗魂咒’就打倒?他當時自身魂魄已經消亡,墮入輪回,靠著你的魂魄才能勉強支撐到見你,等他魂魄還給你之後,他便.......”
小白一邊說,一邊笑,看著我痛苦的樣子竟讓他這麼開心:“怎麼樣?是不是很後悔?是不是很難過?是不是很痛苦?那就對了,你活在世上,就該被這些困擾著,一輩子也休想解脫!我要你生生世世,都活在悔恨之中,即使別人原諒了你,你也不能原諒你自己!”
他惡狠狠說完,鬆開我的衣領,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我:“‘洗魂咒’是西方極樂界佛祖親傳,可以將過往生生世世的記憶統統清洗幹淨,就算是刻在靈魂上,也會被抹得一幹二淨!一點兒痕跡也不會留下,所以,三太子轉世之後,會把你完全忘了,一絲記憶也無,不管他曾經如何愛你,肯為你逆天,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從此以後,三太子再也不必受你的牽累,因你而痛苦。”
我害怕得渾身顫抖,可還是不相信他所說的:“他會記得的,他說過,永遠不會忘了我!就算喝了十碗孟婆湯,他也不會忘了我的!”
“哈哈哈哈!孟婆湯?那種玩意兒和‘洗魂咒’怎能相比?孟婆湯不過將你前世記憶封印而已,隻要意念夠強,便可以衝破封印,這便是為何三太子每一次轉世都會想起你,他確實對你情根深種。可‘洗魂咒’卻是將靈魂從頭到尾清洗一遍,所有信息都被抹除,並且永遠不可恢複!隻要一入輪回道,他便是全新的靈體!”
小白說著,俯下身看著我圓睜的眼睛:“你就算活生生站在他麵前,他也不會記得你,你把記憶給他看,他也不會想起什麼。”
“別這樣........”我無助地抓住他的衣袖,“有辦法解除的是不是?這個咒一定可以解的........”
我不要褚炎忘了我,我承受不起,若他不記得,我該如何活下去?一想到他陌生的眼光,我便失去了所有勇氣,連看著黑暗都會害怕。
“永世無解!”他冷酷地扔下四個字,嘴角又一撇,“不過,你若承受不了,可以選擇死,哦,我忘了,你是聚魂花,永不消亡,死於你來說,不過是沉睡而已,睡醒了,便又會重生,記憶宛然。這個‘洗魂咒’,真是對你最大的懲罰了。你看看被你一次又一次毀壞的六界,那些被你吞噬的靈魂,報應,遲早是會有的。”
小白跌跌撞撞離去,臨走前淒慘地笑著,瘋了一樣,一邊走,一邊狂笑。
我躺在那裏,過了許久,似乎有很多人來了,他們從四麵八方而來,將我圍在中間,紛紛亮出武器,要將我一舉擒殺!我閉上眼睛,輕聲呼喚著:“小花,小花........”
一朵聚魂花從我胸口冒出來,越變越大,花瓣舒展開來,片刻間便將天地都遮蓋了,那些原本圍困我的人,一個個全嚇得屁滾尿流,倉皇逃走。
小花長得太快,他們逃到哪裏,他就長到哪裏,遇到高山,便撞到高山,遇到湖泊,便填滿湖泊,壯實的花莖說明了他在我身體裏休養得實在太好了。
我被小花用葉片托著,緩緩舉到花瓣之上,我看著遠方,王者一樣俯視四方,所有聚魂花文風而轉向,對著這一邊垂首。
魂和魄從遠方趕來,兩個絕色的人一左一右站在我身邊,魂身上有太多的傷口,數不勝數,魄更慘一些,手臂斷了一條,看見我,羞憤欲死,又惶恐難當。
魂跪下來道:“主人,魄之前不懂事,請您........”
我揮揮手打斷他,望著魄:“你的手是誰打斷的?”
魄猶豫了一下,對於她來說,被人打敗簡直是奇恥大辱,但我問話,她不敢不答,隻能不情願地說:“是......冰神。”
我點點頭,拍拍小花的腦袋:“那個渾身冷冰冰的家夥,跟我有好幾樁大仇,他法力高強,你吃了他,應該會變聰明一點。”
小花很是興奮,藤蔓伸出,蜿蜒著直直伸向前方奔逃的六界眾人,冰神一頭銀色的發絲十分醒目,想叫人不注意都難,他護衛在天帝身邊,起初以為小花要抓的是天帝,十分英勇地跳出來,護在天帝身前,哪知小花抓得便是他,眼前一花,便被小花卷著扔過來。
我端端正正坐在聚魂花上,心力交瘁,現在一身狼狽肯定也沒什麼氣勢之類的東西,我很累,不想管這些事。把他交給他們三個,應該很放心。
冰神重重砸在聚魂花上,當下便吐了一口血,小花下手夠狠,他一看見我,並不害怕,反而冷笑一聲:“放虎歸山,果然是一件太危險的事情。”
我心裏沉痛,懶懶看了他一眼,強自扯出一個笑容:“從此以後天帝身邊少了你這個忠心耿耿的護衛,真是太可惜了。”
他垂下眼眸,不知是否是我看錯了,他眼中閃過一絲憂傷之色,滿臉疲憊,連銀白的頭發,也不似以往那麼有光澤了。
“我等了幾萬年,如今,已太累了,不想再等了。”說完,便已寒冰自裁,靈魂化成無數雪花,飛散與空中。
魄冷哼道:“便宜他了!”
滿天的大雪,鵝毛一般紛紛揚揚,似乎要洗盡這個世界的罪孽。魂扶著我站起身,我朝前走了幾步,忽然揚聲道:“天帝陛下,不如,我們議和吧。”
那群奔跑的人一愣,雖然都回頭看了我,但卻沒一個停下步子的。
未表誠意,我讓小花停止擴張,減輕一下那些高手的壓力,我提出很簡單的要求:“我隻要青都峰一個地方落腳就好,隻要六界不主動騷擾,我必定不讓聚魂花重現世間,這樣好不好?”
天帝看著我,道:“我們如何取信於你?”他們身為弱勢的一方,自然沒有提條件的機會。
我聳聳肩:“我不知道,不管你們信不信,我退到青都峰,你們誰若不相信,盡管來挑釁一次試試看。”
大雪越來越大了,我身上亦是多處重傷,必須好好休養一番,說完那些話,我已經很累,累得再說一個字都撐不下去,雪花落在我身上,都能將我壓倒。
我沒有再去看天帝,沒有問他關於‘洗魂咒’的事情,我想,有些事情,我自己去弄明白就好。
我收起小花,讓魂抱著我,往青都峰的方向飛去。
尾聲——素顏
郊外芳草萋萋,落英繽紛,不知是哪一年的春色。鑼鼓喧天,官兵護衛,從遠而近,簇擁著新上任的禦史大人,來臨蒼城巡視,遠遠望見城郊,轎中大人忽然叫了一聲停,這新上任的大人乃是當今皇上禦前紅人,娶的是當朝長公主,駙馬爺的身份,自然是尊貴無比,哪有人敢怠慢,浩蕩隊伍立刻停下。
駙馬從轎中走出,生得是英俊瀟灑,麵如冠玉,傳聞中當今駙馬當年不僅文采斐然,高中狀元,連相貌,也是驚豔京城,堪稱舉世無雙。
他走到道邊,前方有一座高山名曰‘青都峰’,山上有弘雲觀,據傳裏麵道長皆是當世法力高強之奇才。
此時天色忽然有些暗下來,眼看著一場雨便要來,仆從連忙上前道:“大人,天色不早了,還是盡早趕回城裏歇息吧。”
“不妨。”這駙馬爺倒是生性隨和,對這侍從笑了笑道:“此地景色不錯,我想好好瞧瞧,你讓他們先進城去,我隨後便到。”
仆人一聽臉上變色,差點兒便跪下來磕頭:“大人,這可使不得!這裏荒郊野外,恐怕有盜賊出沒,何況小的曾聽說,這一代的山中,長著奇花,會化成貌美女子,來奪人性命!”
駙馬溫和道:“傳言不過是空穴來風,何況,我又怎麼會被花妖迷惑,你且回去吧。”說完,已不顧仆從的阻攔,快步走進芳草中的小路,他原本身手就不錯,想要甩來幾個侍從,也是輕而易舉。
沿著小路走了不久,便聽到溪水潺潺的聲音,他心中甚喜,加快了步子,果然,一條清澈的小溪豁然出現,天色漸暗,有淅淅瀝瀝的小雨開始下起來,小溪上漸漸聚起一層薄薄的水霧,杳杳渺渺,意境甚好。
溪邊開著紫色的花,長長的綠葉,四五片花瓣慵懶地垂著,雨點打在上麵孱弱地晃動。
他甚喜,不知為何,一眼便瞧出那花是紫鳶,縱然從沒見過,可他就是那麼準確地,一眼認出來。
這個時節竟還有如此之多的紫鳶花盛開,可見這個地方當真是山青水秀。
他緩緩走過去,走近了,看見不遠處的小溪上,架著一座古樸的石橋,橋上站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子,穿一身紫衣,撐著一把紅豔豔的油紙傘,憑欄遠眺。
他忽然想起侍從方才所說,這山中有奇花,會幻化為美貌女子,勾人魂魄,奪人性命。
他不禁笑出聲來,枉他飽讀詩書,竟一點兒也沒學得通透,迷信這些無稽之談!
那女子聽到他笑聲,嫋嫋地轉過身來,因有淡淡霧靄,雨又詩意綿綿的朦朧,他倒沒有看的太過真切,隻隱約覺得那女子麵容姣好,眉目如畫,一雙眼淒淒將他望著。
他自覺失禮,連忙抱拳道:“在下唐突至此,驚擾了姑娘,還望見諒。”
那女子卻隻是顰顰地一點頭,也不說話,隻是一雙明眸望著他,有風起,吹得雨絲飄斜,他發上已凝了一層水珠子,淡煙如水,他看得竟然呆住了。
女子腰間一塊繡帕忽然被吹落,順著風,飄飄然然到了他眼前,他伸手接住,一股淡淡的花香撲鼻而入。
繡帕是素白的顏色,繡著一朵栩栩如生的紫鳶花,花旁豎著題了兩句古詩: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他一陣恍然,雨又斜了,淒迷入眼,眼眶中仿佛濕了,酸痛難當,那分酸痛如同蠱毒一般,快速傳入心中,心間被割了一塊似的痛楚。
他遽然抬頭,那女子倉皇地轉過身,衣袂飄揚,快速奔下石橋,撲入蒼茫的煙雨霧靄中。
“姑娘!”他不知從哪裏來的恐懼,好害怕那女子一去不返,再也見不到。
他一聲喊,那女子果然停下,緩緩轉身,瞳眸中緩緩滑下兩行淚,素顏如雪,那淚,淒豔得如霜花。
她望了他一眼,隔著重重霧靄,就如隔了千萬年時光,被雨淋得濕透。
他看著她落淚,心痛地像被狠狠剜去,恨不能毀了天下來討她歡心。可一向從容聰慧的他,此時也不知該做什麼,隻怔怔望著她。
女子決絕轉身,紫色的衣擺飄揚在雨中,頃刻間便和煙青色的煙雨融為一體。
“姑娘是哪裏人士?這裏深山野外,恐不安全,還是讓在下.......”他急急地說,可是卻再也沒有挽回她離去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