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西方發達國家主要依靠或扶持民間經濟自己走出困境,政府的作用是有限的。即使政府出手,一旦情況轉好,政府馬上退出來。但是中國呢,主要依靠政府投資,加強國有資本的控製。不要輕視這個差別。鴉片戰爭以來170年的中國曆史和全世界的經驗都證明,國有經濟絕大部分是搞不好的。從長遠看,民營經濟的效率比國有經濟要高得多,是稅收、就業(提高國民生活水平)的主要依靠和最堅實的基礎。
馬國川:政府介入經濟的危害也很大。
袁偉時:政府介入太多,就會體現出權力和資本勾結,這是腐敗的重要根源。即使沒有貪汙腐敗,政府介入太多也會貽誤經濟發展的。為什麼日本會“失去十年”?就是因為通產省介入經濟決策太多了。在世界上來講,日本通產省的官僚已經是很精明的了,也不貪汙,但是很多決策錯誤,影響深遠。所謂的“中國模式”的特點,就是強調政府作用,強調政府介入經濟。任何國家的公民花錢養政府,都指望它管好家,為經濟發展營造最好的環境。不過,中國政府還沒有定型,中國的政治體製改革明顯滯後,這是國內外公認的。在這樣的情況下,不是去推動政治體製改革,反過來盲目歌頌所謂“中國模式”,這是很危險的。千萬不要忘記,市場才是資源配置的最好方式。
馬國川:毋庸諱言,“新左派”的影響越來越大,將來會出現什麼樣的一種局麵?
袁偉時:不清楚。但是現在中國人的公民意識在慢慢覺醒,公民社會逐步成長。國家主義派隻是一個逆流,是跟社會的前進方向背道而馳的。在越來越覺醒的公民麵前,這一套恐怕無法得逞。不過,這是改革和反改革、現代和前現代博弈過程的組成部分,勝負未分,危機仍在,人們應該認真關注。
馬國川:但是現在一些“80後”對國家主義的東西還是很信服的。
袁偉時:所以今後的路是很困難的,還會有很多反複。一個願意改革的黨,偏偏有人跟它說,你現在搞得挺好,你已經成功了,世界都在向你學習了。臨深履薄,仍會失誤;迷糊自滿,失敗在前。當然,中斷改革很困難。社會矛盾那麼多,從執政黨本身的利益來講,也應該將改革往前推進,否則,穩定就會受到威脅。不采取現代社會的管理辦法是不行的,難道能夠回到前現代的管理方式?回到前現代去是不可能的。
馬國川:有既得利益羈絆,又有“新左派”不斷“吹風”,要改革也很難。
袁偉時:所以需要民間社會的成長,不斷地揭露、批評、監督,推動社會前進。公民社會的力量慢慢顯現出來了,這是決定性的力量。同時執政黨也慢慢學到了一些東西,不斷改進管理方式。影響中國前進的關鍵問題是教育官員。中國大約有1 000多萬官員,能不能將他們教育好,是決定中國未來會不會出現大危機的關鍵因素。
馬國川:比起現實利益來,教育恐怕還是顯得沒有力量。
袁偉時:教育不僅是上課,更重要的是現實的鞭笞。形勢比人強。現實會讓官員認識到,如果不改革,利益是保不住的,形勢迫使政府不能不接受現代社會的管理方法。比如各地的群體事件,隻能按照法治的方法處置,通過民主對話的方式解決。記得林肯講過一句話,讓每個人都說話,國家是最安全的。香港一年有5 000次左右遊行示威,社會不是很穩定嗎?好些官員通過很多實例開始懂得,不能隨便侵犯公民利益,更不能隨便動用暴力,要和公民平等對話,隨時接受公民和媒體的監督,通過民主程序決定問題。這就是現代社會的方法。民主、法治就在這裏慢慢生長了。所以,我們要不斷地教育官員,主要不是靠上課,要靠媒體和公民發言,批評、監督和揭露,用實際事例不斷地教育,很多官員會轉變觀念,從統治到服務轉變。民間和官員利益有矛盾的方麵,也有重合方麵。要讓多數的中國人理性化,不要情緒化,官員和民眾都要學會全麵分析問題。
20世紀的曆史證明,中國任何黨、任何人執政,都必須把整個社會穩定下來和保障私有財產。穩定下來以後,保障私有財產,發展市場經濟,逐步擴大自由,健全法製、民主、憲政,社會麵貌就會改變。光說經濟,袁世凱和抗日戰爭前的老蔣成績都不俗。老一代的廣東人懷念“陳濟棠時代”(1929~1931),山西人讚揚閻錫山,無非是他們帶來穩定和發展。中國社會是在不斷前進的,我對未來是樂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