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們離開了,徐美珍母女連這單薄的,微不足道的保護都將失去。
袁緒蘭沒有辦法了,就找到了齊春力,以同意他們在一起為條件,讓他們放棄離開渝江,前往南方做生意的想法。
沒想到齊春力卻說他沒有強迫任何人,這一切都是徐美珍自願的。
袁緒蘭感歎道:“到了現在,我還記得當時他跟我說話的樣子,他在笑,很輕鬆又很可惡,那樣子就好像把阿珍狠狠地攥在手裏了,隻要他不鬆手,阿珍就永遠逃不掉。”
在袁緒蘭找到齊春力不久之後,徐美珍就不顧反對,辭掉了食品廠的工作,在所有人質疑的眼神中,帶著珊珊隨齊春力離開了渝江。
在離開的前兩年,徐美珍還和袁緒蘭保持著聯係,都是她打來長途電話。
雖然徐美珍的做法讓袁緒蘭無法原諒,但畢竟是自己的女兒,況且還有年幼的外孫女,因此,袁緒蘭仍舊非常惦念在外的她們。
袁緒蘭詢問她們的生活近況,生意狀況,徐美珍一直就說很好,但是從她的語氣之中,袁緒蘭感覺徐美珍過得並不開心。
袁緒蘭告訴徐美珍,母女沒有隔夜仇,如果不想在外麵了,可以隨時回來。
徐美珍聽到這些後,竟然嚶嚶地哭了。
之後,徐美珍打電話的頻率越來越低,直至袁緒蘭再也接不到對方的電話了。
袁緒蘭最後一次接到徐美珍電話的時候,徐美珍在電話裏哭了,然後袁緒蘭就聽到了齊春力的咒罵聲,接著哭聲變成了慘叫,不僅僅是徐美珍,還有珊珊。
電話那頭的齊春力似乎在毆打那對母女,但是電話這頭的袁緒蘭除了嘶吼哭泣,什麼都做不了。
緊接著,電話就掛斷了。
自那之後,袁緒蘭就和徐美珍失去了聯係。
她不知道她們在哪裏,遭遇了什麼,又是死是活。
袁緒蘭想要去找徐美珍母女,但是人海茫茫,全國數億人口,她要去哪裏找呢?
這種日子過了七八年,袁緒蘭一直不敢搬家,也沒有更換號碼,她甚至不願意出門,她害怕徐美珍再打電話過來。
直至去年冬天,她真的再次接到了徐美珍的電話。
準確地說,她是接到了外孫女珊珊的電話。
電話中,珊珊的聲音讓她感覺有些陌生。
簡單的寒暄之後,珊珊說出了她們所在的位置,還說徐美珍的精神出了問題,時好時壞,她們想要回渝江老家。
當時,袁緒蘭追問齊春力在哪裏,她們這麼打電話過來,還說回到渝江老家會不會被齊春力毆打的時候,沉默良久的珊珊說了一句“他,被我媽殺了”。
殺了?
沒錯,殺了。
那一刻的袁緒蘭徹底慌了,她沒想到徐美珍殺了人。
但是,冷靜之後的她就匆忙出門了,按照珊珊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那裏。
那是一處城中村的破舊民房。
三間正房,一間廂房。
院子裏的酒瓶煙頭肆意丟棄。
走進正房,更是淩亂不堪,房間裏還充斥著一股揮之不去的人的體味。
說到這裏,袁緒蘭不禁悲從中來:“我沒想到,這麼多年之後,我再看到阿珍的時候,她會變成那個鬼樣子……”
這時候,袁緒蘭看向坐在一邊的徐美珍,那眼神很複雜,有憐憫,有悲傷,也有憎恨:“當時,她就站在那裏,看著我,眼神呆呆的,像是不認識我了,我喊她,過了很久,她才認出了我,然後撲到我懷裏,哭著說總算是見到我了,她還說自己想要回家,做夢都想要回家……”
我適時地問道:“所以,你就帶她回了家,不,準確地說是來到了這裏?”
袁緒蘭應聲道:“其實,我想過帶她回到渝江老家,又害怕鄰居們發現,指指點點,就在這裏租住了一處民房,我們祖孫三人就這麼住了下來。”
我又問:“徐美珍到底得了什麼病?”
袁緒蘭答道:“精神病,回來之後,我也帶她去過縣裏的醫院,大夫說就是精神病。”
老隊長也開了口:“為什麼沒有入院治療呢?”
袁緒蘭無奈地說:“就是沒錢。當時,大夫也說了,雖然她偶爾也能認人,但是大部分時間屬於精神錯亂的狀態,病情算是比較嚴重了,即便入院治療,效果也不會太明顯,更何況費用也不低。”
我繼續:“所以,你選擇了在家照顧她?”
袁緒蘭咬了咬唇瓣:“是的,說真的,我也不放心再把她交給任何人了。從去年回來之後,我就和珊珊輪班照顧她,但是她的病情還是越來越嚴重,有時候,她就是她自己,有時候,她又會變成齊春力,就像剛才那個樣子,罵人,打人……那個鬼啊,即便死了,還是不肯放過阿珍,不肯放過這個家呐……”
我看了看老隊長,又看了看邱楚義。
我們都知道,徐美珍是被齊春力控製折磨成了這個樣子,但是具體過程,我們並不了解,僅僅是從塗繼順、歐鴻鵬等人的口中得知了部分信息。
接下來,透過齊珊珊的敘述,我們逐漸了解到了離開渝江後,徐美珍母女最真實最恐怖的經曆以及徐美珍的大女兒園園的死亡真相。
在聽完所有故事之後,我忽然感歎,原來早在園園被燒死的時候,齊春力就將徐美珍以及她今後幾十年的人生狠狠攥在手裏了。
他可以要她喘息,也可以要她的命!
18
“媽媽在和我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提到最多的兩個字就是後悔。”齊珊珊若有所思地說,“她說,後悔遇見了齊春力,後悔聽了他的話,住到了一起,後悔吃了他弄來的奇怪粉末,後悔為了保住自己,保住我和婆婆,而沒有說出真相,更後悔就這麼被齊春力威脅,辭去了食品廠的工作,拿出了積蓄,帶上我,和齊春力一起離開了渝江……”
“那好,我們從頭開始說。”我打開小本子,一邊詢問,一邊記錄,“你的姐姐到底是怎麼死的?”
“她是被齊春力活活害死的。”齊珊珊答道。
從齊珊珊的口中,我們恍然看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午後。
“媽媽說,她和齊春力處對象之後,齊春力一直不喜歡姐姐和我,尤其是姐姐,因為姐姐也非常討厭齊春力。他們處對象之後,媽媽就帶著姐姐和我住到了齊春力那裏。姐姐很拒絕,總是說要搬走,但是媽媽不同意。”齊珊珊一字一句,說得不疾不徐,“之後,齊春力一直找各種機會欺負姐姐,姐姐也找媽媽說過,但是媽媽一直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時候就是不痛不癢說齊春力兩句,齊春力不僅不收斂,反倒變本加厲。”
“說一說你姐姐的意外吧?”我提醒道。
“媽媽說,她從來沒想到那天姐姐也在家,她聽齊春力說姐姐在外麵玩了。”說到這裏,齊珊珊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其實,姐姐被齊春力喂了安眠藥,關在了廂房的櫃子裏,然後,齊春力拿出了一小包很奇怪的藥粉,媽媽問是什麼藥粉,齊春力說是一種吃了能讓人快樂的藥粉……”
“毒品?”我適時地打斷。
“是的,後來媽媽告訴,齊春力給她吃的就是毒品。”齊珊珊應聲道,“她吃了毒品之後,感覺整個人都飄飄然了,就像進入了仙境一樣,然後她看到了一旁的爐子,她就特別想要點燃一些東西,在齊春力的慫恿下,她竟然點燃了床單,然後是被子,最後是衣服,當她再回過神來的時候,整個屋子都被點著了,她想要滅火,卻發現火勢太大,隻能和齊春力跑了出去……”
“珊珊?”見齊珊珊停了下來,我輕聲喚道。
“隨後,有人打了火警。在大火被撲滅之後,消防員在廂房發現了被燒死的姐姐。那一刻的媽媽才意識到,姐姐沒有在外麵,而是在櫃子裏。”齊珊珊歎了口氣,好像在自己的敘述中,她也回到了當年的大火之外,她看到了忙碌的消防員,看到了圍觀的鄰居,看到了慘叫的徐美珍,也看到了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燒焦的姐姐,“當然了,那時候的媽媽不知道姐姐是被齊春力喂了藥,關在了櫃子裏,她以為姐姐的死都是她造成的。姐姐死後,媽媽一直非常後悔絕望,但是更讓她後悔絕望的事情還在後頭。”
“我想,園園的死亡成了齊春力威脅徐美珍的砝碼,吸食毒品和燒死女兒足以讓徐美珍對齊春力唯命是從。”那一刻,老隊長猜測道,“對嗎?”
“沒錯。”齊珊珊歎息道,“姐姐被燒死之後,齊春力對媽媽的態度徹底變了,他說媽媽是殺人犯,吸毒還燒死自己女兒的殺人犯,如果媽媽說出去或者報警,不僅媽媽吃不了兜著走,我和外婆也會受到牽連,以後沒法做人。”
“所以,徐美珍才辭去了工作,帶你隨著齊春力去了南方?”老隊長補充問道。
“媽媽是這麼告訴我的。”齊珊珊答道。
“好。”我提醒道,“你繼續說。”
“一開始,我對於這種生活沒什麼印象。”齊珊珊繼續回憶,“媽媽說,當年她和外婆說的齊春力去南方找朋友投生意都是騙人的,齊春力就是想要離開渝江,讓媽媽脫離原來的生活環境,家人,同事還有朋友,他想讓媽媽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方便他隨意掌控。”
“事實證明,他做到了。”老隊長若有所思地說。
“是的,他做到了。”齊珊珊應聲道,“媽媽說,在齊春力那裏,他想要她做人,她就可以做人,他想要讓她當狗,她就要當狗,他想要她連狗都不如,她就真的連狗都不如。”
徐美珍還告訴齊珊珊,在他們離開渝江之後,他們在一個叫做焦河的縣城落了腳。
由於徐美珍有一萬多塊錢的積蓄,這在當時算是一筆不小的錢了,加上徐美珍還去了一家皮鞋廠打工,他們的日子還算過得去。
不過,危機總是會從那些看起來平淡,甚至不起眼的生活中生發。
當你回神之時,它已經露出了獠牙。
也就是從那時起,齊春力沉迷於賭博。
很快,徐美珍的積蓄就被揮霍一空,工資也被充作賭資,但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徐美珍和齊春力吵過,結果就是被打得鼻青臉腫,被踩在腳底下,還被警告說讓她多打工多掙錢,如果敢跑,他就去渝江把她吸毒和燒死女兒的事情抖落出來。
最後,徐美珍屈服了。
對於她來說,這隻不過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屈服。
在她未來的生活中,還有無數的屈服等著她去認領,去吞下,去消化。
徐美珍乖乖聽話,不僅沒日沒夜地幹活,還找人借錢,供齊春力賭博。
起初,她是為了齊春力能夠開心。
後來,她是為了齊春力能夠不再打她。
“在我的記憶裏,我很少能夠看到媽媽,她總是在上班,下了班還要去幹活。”齊珊珊的語氣落寞又無奈,“偶爾媽媽陪我一下,還會被齊春力打罵,他會罵很難聽的話,我問媽媽他為什麼要罵我們,媽媽就是抱著我哭。”
“徐美珍是什麼時候不再打工,而成了一名賣淫女的呢?”老隊長繼續問。
“媽媽說,就是在離開焦河縣之後。”齊珊珊再次撕開回憶。
徐美珍對齊珊珊說,為了躲避賭債,齊春力帶著徐美珍和齊珊珊來到了一個叫做馬橋的縣城。
來到馬橋之後,齊春力仍舊是天天賭博。
他的賭運似乎很差,幾乎逢賭必輸。
在一次輸錢之後,齊春力和一個賭友聊天,那個賭友說賣淫來錢快,他就上了心,回去就找了徐美珍,讓她不要黑白打工了。
當時徐美珍還以為齊春力大發慈悲,沒想到接下來的事情讓她憤怒至極,齊春力竟然讓她在上班之餘做小姐,做賣淫女,還說如果以後客人多了,也可以不用打工了,就全天做這個。
雖然徐美珍極力反抗,還是沒能拗過齊春力。
在齊春力的毆打和脅迫之下,徐美珍做了賣淫女。
雖然被迫脫掉衣服,成了那些陌生男人的胯下之人,但是,徐美珍也在齊春力那裏爭取到了一個條件,那就是不能讓齊珊珊知道,同時要讓齊珊珊上學。
齊春力同意了。
19
從那一天開始,徐美珍就掉進了一個吃人的泥沼,越陷越深,越深越墜,越墜越爬,卻終是沒能爬出來。
起初,徐美珍就是白天上班,晚上接客,接客地點就是在他們租住的房子裏。
至於客人,都是齊春力招攬來的,至於嫖資,也都被裝進了齊春力的口袋,成了不折不扣的賭資。
徐美珍用身體換來的錢,第二天就會被齊春力輸個一幹二淨。
沒多久,齊春力就讓徐美珍辭去了工廠的工作,成了一名徹底的賣淫女。
很多時候,徐美珍睜開眼就會有客人,斷斷續續地一直到晚上。
她倒在那個充滿讓人作嘔味道的床上,感覺自己就像一具行屍走肉。
即便這樣,齊春力仍舊不滿意。
因為徐美珍賣淫的錢遠遠不夠他賭博揮霍。
後來,齊春力就想到了用徐美珍接客來抵償賭債。
雖然徐美珍極力反抗,但是抵抗不住毆打和威脅,還是屈服了。
在此期間,齊珊珊讀完了學前班,成了一名小學生。
這也是讓傷痕累累,身心俱疲的徐美珍唯一欣慰的事情。
“其實,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媽媽是做那個的了,那麼小的房子裏,每天都有男人進進出出,我沒辦法不看見。”說到這裏,齊珊珊側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目光呆滯的徐美珍,“那時候的我太小,根本無法接受,也無法理解,隻是感覺媽媽很髒,我不想和她吃飯,不想和她說話,更不想和她有任何接觸……”
“你知道齊春力殺了人嗎?”這時候,老隊長話鋒一轉。
“我……”齊珊珊點了點頭,“知道。”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老隊長又問。
“應該是六年前吧。”齊珊珊想了想,“我記得,我已經讀二年級了。”
“當時,被齊春力所殺的人是他殺的第一個人嗎?”老隊長問。
“不是。”齊珊珊搖頭道:“後來,我聽媽媽說,那時候已經是他們第二次殺人了。在此之前,齊春力就已經殺了一個人,但是媽媽說,當時是誤殺。齊春力想要偷取那個嫖客的錢包,被發現了,那個嫖客就想打齊春力,結果兩個人就打了起來,齊春力誤殺了對方,然後他們就那個嫖客裝進了麻袋,半夜的時候運到了荒郊野地,埋了。”
“說一說你是怎麼知道齊春力殺人的吧?”老隊長又問。
“我記得,那天晚上,我在廂房裏寫作業,然後來了一個男人。”齊珊珊咬了咬唇瓣,將我們帶回了那個普通又遙遠的夜,“那個男人之前也來過,我就沒有在意,就繼續寫作業。後來,我聽到那屋傳來了一些奇怪的聲音,走過去看了看,竟然看到那個男人躺在地上,脖子上勒著一根腰帶,媽媽坐在床上哭,齊春力正從包裏掏錢。”
後來,據徐美珍向齊珊珊複述起那一晚的事情,當時齊春力注意到了那個嫖客鼓囊囊的腰包,而那個腰包就放在脫下來的褲子上。
那個男人還對徐美珍說他看不慣工地負責人,不在工地幹了,明天就要偷偷回老家了,因此今晚還想要過來玩一玩。
至於腰包裏的,就是他攢下來的錢。
當時,齊春力帶著徐美珍母女已經搬到了東閩市的金陽村,即便是徐美珍以身抵債,仍舊是入不敷出。
就這樣,齊春力再次萌生了搶劫嫖客的念頭。
之前,他不過就是偷竊嫖客的腰包,自從上一次誤殺嫖客且沒人找到他們之後,他似乎是找到了生財的新路子。
殺人劫財,一了百了。
金陽村外麵的美容美發店和按摩店,幾乎店店裏麵都是小姐和賣淫女,在金陽村裏也有很多小姐和已婚賣淫女。
來到這裏男人都是偷偷摸摸,即便有人發現他們失蹤了,想要在這個村子裏找到凶手也不容易。
就這樣,齊春力一直在物色對象,直至盯上了那個瘸腿的男人。
沒錯,他就是多年之後,在民心裏河裏打撈而上的皮箱男屍王金尉。
齊春力認識王金尉。
在此之前,王金尉已經多次來過,原因就是徐美珍便宜又配合。
在此期間,齊春力對於王金尉的家庭情況和工作信息了解得七七八八。
本來,齊春力並沒有將王金尉列為劫財對象。
但是,當那天晚上,王金尉最後一次過來的時候,齊春力知道對方拿到了一筆工資,還有之前積攢的錢財,鼓鼓囊囊的腰包,死死鉗住了齊春力的眼睛和呼吸。
至於王金尉的命,根本不值一提。
就這樣,當王金尉趴在徐美珍身上,奮力衝上頂峰的時候,齊春力已經悄然走到了他的身後,沒等王金尉反應過來,齊春力就用皮帶勒住了他的脖子。
王金尉不停撲騰著,但是架不住齊春力那一顆要殺人的心。
徐美珍知道齊春力要殺人了,也知道自己無法抵擋。
王金尉就這樣被殺死了,躺在那裏,再也沒了動靜。
然後,齊春力急忙打開了那個破舊的腰包,掏出了那厚厚的一遝錢。
也就是那時候,聽到了奇怪動靜的齊珊珊走出廂房,看到了房間裏的一切。
接著,拿到錢的齊春力招呼徐美珍一起處理屍體,他也注意到了站在窗外的齊珊珊,他並沒有任何遮掩,隻是警告齊珊珊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