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焰灼心3(1 / 3)

15

從灤南回到東閩之後,關於這個案子的線索就斷了。

齊春力和徐美珍就像兩片普通的葉子,隱沒進了人海的森林,我們再也沒有了任何關於他們的線索。

在那個沒有監控,沒有手機,沒有網絡,沒有DNA的年代,想要在人海中抓住一個逃犯,確實困難重重。

老隊長也說:“隻要他們不再犯案,或者說即便犯案了,沒人報警或者屍體沒有被發現,他們可以一輩子不被發現。”

雖然老隊長說的是事實,但我仍舊不願意放棄。

在我看來,這個案子中還有一個疑點,或者說不合理的地方,那就是徐母的離開。

徐母為什麼要離開渝江,離開這個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呢?

邱楚義總說我雞蛋裏挑骨頭:“人家就是想要出去打工掙點錢,哪條法律法規說不讓人家出去了。”

我反擊道:“她當然可以出去,這是她的自由,但是據我們了解,她在離開渝江縣之前,就是當地農機廠食堂的一名打飯師傅,工資不算多,卻足夠生活,她有吃有喝有住,為什麼要離開農機廠食堂,去外地打工呢,一個年過六旬的婦女,應該找不到什麼高工資好待遇的地方吧。”

邱楚義無奈地說:“喂,你是不是想破案想瘋了。”

我瞥了他一眼:“沒錯,我就是想破案想瘋了。”

之後,我又兩次前往渝江,找到之前見過的那些鄰居們。

他們也說通過了各自的關係打聽徐母的情況,始終沒有任何回音。

我拜托他們繼續打聽。

之後,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聯絡那些鄰居們,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沒有找到”。

在發現皮箱男屍的半年後,我終於接到了那通期盼已久的電話。

電話是徐母的一個老鄰居打來的:“你是公安局的李同誌吧,我知道徐美珍的母親在哪裏了!”

據這個鄰居說,昨天半夜,渝江這邊下起了大雨,她忽然想到相鄰老宅的窗戶沒有關,就招呼老伴起來關窗戶,結果意外看到了徐母的老宅裏亮起了燈。

當時,她以為是進了賊,就和老伴過去看了看。

沒想到敲了敲門,門真的開了。

開門的就是徐母。

鄰居很激動,就問徐母去哪裏了,怎麼走了之後就一直沒有回音了,她說就是去了臨縣打工,正好親戚也在那邊,就住在了那邊。

鄰居又問她怎麼回來了,她說回來收拾一些東西。

鄰居對她說了半年前,我和老隊長等人來到這裏了解徐美珍的事情。

她非常緊張地問為什麼警察回來了解徐美珍。

鄰居說好像是涉及了一起刑事案件,還說要她及時聯係渝江縣公安局。

她說她知道了,然後鄰居就回去了。

鄰居留了一個心眼,就找來住在附近的兒子。

鄰居感覺徐母很可能當晚就會離開。

沒想到她猜對了,雨停之後,天剛剛亮,徐母真的就走了。

鄰居兒子小心翼翼地跟到了車站,然後看到徐母坐上了開往臨縣的汽車,他也買票跟了過去,輾轉找到了徐母的住處。

得到這個信息後,我們沒有耽擱,立刻坐車趕往渝江縣的臨縣。

按照那個鄰居提供的位置,在當地公安機關的協助下,我們順利找到了那處民房。

那是一處獨門獨院的民房,位置很偏僻,周圍沒什麼住戶。

我和老隊長、邱楚義還有協查民警站在巷子口。

邱楚義看了看我:“現在好了,你找到她了,可以親自問一問她為什麼離開渝江了。”

我沒說話,徑直走到那處民房前麵,叩響了生鏽的門扣。

接著,我聽到有人喚了一聲:“誰?”

我回應道:“你好。”

然後,門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

四目交接的瞬間,我竟然有些恍惚。

這個女孩長得很像年輕時候的徐美珍,也很像那個在皮箱子夾層裏發現的徐美珍大女兒園園。

那一刻,大腦飛速運轉著……

還是說,她就是……

女孩看到了站在身後的老隊長和邱楚義等人,忽然機警地拉住了門閂:“你們是誰,你們找誰?”

這時候,我聽到了另外一個聲音:“珊珊,你在和誰說話?”

珊珊?

她真的是徐美珍的小女兒?

呼吸陡然急促起來。

幾乎是同時,我們看到了一個老太太走了出來。

那一刻,她快步來到女孩麵前:“你們找誰?”

年輕協查民警走到最前麵,禮貌地出示了警官證:“您不要緊張,我是轄區派出所的民警,這三位是東閩市公安局的警官。”

老太太仍舊充滿戒備:“你們有什麼事?”

年輕協查民警問:“請問,您是袁緒蘭嗎?”

老太太點了點頭。

年輕協查民警問:“您是不是有一個女兒叫做徐美珍?”

那一刻,站在他身後的我感到眼前這個老太太身體顫抖了一下,然後握緊了那個女孩的手腕:“是……我有一個女兒叫做徐美珍。”

這時候,我挪步向前:“您好,我是東閩市公安局的李廣通,我們在偵破一起刑事案件。經查,您的女兒徐美珍和十年前帶她以及她女兒珊珊離開渝江縣的男人齊春力有重大作案嫌疑。因此,這半年來,我們一直在找您。”

在我說出徐美珍涉嫌刑事案件,有重大作案嫌疑的時候,袁緒蘭隻是微微一怔,沒有驚恐和激動,沒有反問女兒涉嫌了什麼刑事案件,更沒有反問案件性質是否嚴重,反倒鎮定地問:“找我做什麼,我和她早就沒有聯係了。”

就在我準備繼續開口之時,院內突然傳來一陣慘叫,淒厲駭人。

老隊長追問道:“這是誰在叫?”

袁緒蘭連忙解釋:“沒什麼,哦,就是……”

沒等她說完,慘叫聲持續傳來。

我和邱楚義對視一眼,不顧袁緒蘭和那個女孩的阻擋,徑直衝進院子,然後老隊長和協查民警也跟了進來。

16

前後隻有短短三五秒。

那一刻,站在院子裏的我們透過模糊的玻璃窗看清了屋內的一切。

那是……

我的心裏有過短暫的猶疑。

那是,徐美珍吧……

沒錯,那就是徐美珍!

此時此刻,徐美珍被綁在一個椅子上。

她似乎非常痛苦,發出無法分辨哭笑的慘叫。

徐美珍為什麼會在這裏?

她的出現是否意味著齊春力也在這裏?

老隊長追問道:“老大姐,你和我說實話,齊春力是不是也在這裏?”

袁緒蘭隻是無奈地搖頭。

我和邱楚義立刻衝進屋內,試圖解開綁在徐美珍身上的繩子。

袁緒蘭卻製止道:“你們不要解開,她會抓傷你們的……”

我推開袁緒蘭的手臂,質問道:“她為什麼會抓傷我們?”

看著不斷撞擊著椅子的徐美珍,袁緒蘭突然情緒崩潰:“她瘋了,她是一個瘋子,她是一個精神病!”

我忽然鬆開了手,抬眼看向了老隊長和邱楚義。

徐美珍瘋了?

很顯然,他們也沒想到袁緒蘭會說出這些。

徐美珍為什麼會瘋?

她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齊春力又身在何處?

在他們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袁緒蘭為什麼又會和她們生活在一起?

越來越多的疑問充斥著我的腦袋,我必須解開這些問題!

老隊長最先開了口:“老大姐,你先平複一下情緒,剛才我們和你說了,你的女兒徐美珍涉嫌一起刑事案件,這起刑事案件其實是一起係列殺人案件,徐美珍和當年帶走她的齊春力是殺人嫌疑犯!”

聽到“殺人犯”三個字,徐美珍再次嘶吼起來:“阿力,求求你了,不要再殺人了,不要再殺人了,阿力,求求你了,放過我,放過我和珊珊吧……”

那一刻,在場所有人都怔住了。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我們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

就在剛剛,徐美珍的那句話裏透露了太多信息。

她提到了阿力,也提到了殺人,她提到了放過,也提到了女兒。

好像在那個瞬間,真相就要呼之欲出。

突然,徐美珍又像變了一個人,表情變得凶狠淩厲,開口罵道:“臭婊子,你又開始和我作對了,是不是,如果你再他媽的和我討價還價,我就活活打死你,然後打死你閨女,最後回到老家打死你那個可惡的老娘!”

驚恐,震撼,後脊發涼!

我們甚至沒有從剛才的話中回過神來,又被徐美珍的驚人變化驚呆了。

幾乎是同時,袁緒蘭一把捂住了徐美珍的嘴巴,一邊捂,一邊嗬斥道:“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緊接著,徐美珍又變回了之前驚恐唯諾的樣子:“阿力,看在這麼多年我出賣自己的份上,你放過珊珊吧……”

袁緒蘭仍舊嗬斥著,已然是徒勞。

徐美珍的仍舊說著:“珊珊隻有十多歲,她還是一個孩子啊,你把我送給那些男人吧,我怎麼樣都無所謂,求你別傷害我的女兒……”

眼見已然無法捂住徐美珍的嘴巴,也無法捂住泄露的真相,袁緒蘭隻能落寞地放下了手,像是放掉了最後的抵抗。

她跪在那裏,低聲啜泣:“作孽,作孽啊……”

我側眼看了看老隊長,他示意我先不要開口。

這時候,徐美珍好像認出了袁緒蘭,淒慘地笑了笑:“娘,你怎麼來了,我好想你啊,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袁緒蘭緩緩站起來,輕輕抱住了徐美珍的頭:“我的兒啊……”

徐美珍繼續說著:“我應該聽你的,我不該豬油蒙了心地離開食品廠,我不該和那個畜生離開老家的,我更不該帶著珊珊跳了火坑啊……”

袁緒蘭將徐美珍抱得更緊了,好像在那個瞬間,有誰要將她搶走一樣。

將頭埋在母親懷裏的徐美珍哭泣著:“娘,你放心吧,我已經把那個畜生殺了,他再也醒不過來了,再也不會來禍害我們了……”

短短幾句話,徐美珍好像什麼都沒說,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良久,老隊長才開了口,像是問詢,又像是開導:“老大姐,現在你可以說了吧,在徐美珍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需要真相,那些被他們殺害的無辜之人也需要真相……”

這時候,一直站在旁邊,默默看著這一切的女孩也開了口:“婆婆,咱們就說了吧,說了,也就安心了……”

袁緒蘭沒有回應,隻是嚶嚶啜泣著。

這時候,女孩抹掉了眼角,對我們說:“警察叔叔,我來說,我來告訴你們發生的事情。”

我和老隊長凝視眼前這個女孩,聽她繼續說:“我是徐美珍的女兒珊珊,我母親殺了人,她和齊春力那個畜生殺了人,我母親為了我,把齊春力也殺了……”

我不敢想象,那麼沉重殘忍的話題在這個女孩的口中竟說得如此平靜。

那一刻,四目交接。

那個冷漠絕望的眼神我見過。

就在當初找到任雪花,她描述著齊珊珊帶她去民心河邊,去廢棄果園時候,站在那裏的情節,我想象出來的齊珊珊的眼神。

和我現在看到的眼神一模一樣,就像一座如何也無法融化的冬天。

對我來說,那是一個普通的下午,普通的陽光,普通的空氣,普通的時間流逝;

對我來說,那又是一個驚心動魄的下午,失魂落魄的袁緒蘭,格外冷靜的齊珊珊,瘋言瘋語的徐美珍,在她們口中,那些年的悲慘和罪惡被娓娓道來。

我、邱楚義和協查民警分別坐在老隊長的兩側,在袁緒蘭和齊珊珊的安撫下,徐美珍逐漸平複了情緒,然後就像一個正常人,對著袁緒蘭說:“娘,我餓了,我想吃飯了……”

袁緒蘭讓齊珊珊端來了飯菜。

看著徐美珍吃了起來,袁緒蘭若有所思地說:“我對阿珍說過,從我第一次看到那個年輕男人開始,我就感覺他不穩當,如果以後他們在一起了,阿珍一定會吃虧的,我勸她,她不聽,春燕勸她,她不聽,誰勸她,她都不聽……這一切都是命,這一切都是她們的命……”

袁緒蘭的敘述將我們帶回了十多年前。

那時候的徐美珍已經離婚,帶著兩個女兒生活,由於工作原因,沒辦法照顧孩子,就將兩個女兒放在了她這裏。

袁緒蘭回憶說,即便到了現在,像是徐美珍這種年輕喪夫,帶著兩個女兒的女人也是不容易再婚的,更何況還是在十多年前,徐美珍遭受了很多白眼,也承受了很多流言蜚語。

那很苦,也很難,其中辛酸和苦味,隻有徐美珍自己知道。

袁緒蘭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她也時常開導女兒,讓她不要在意,但是漫漫長夜,她也會看到徐美珍獨自守著窗子,潸然淚下。

直至那個叫做齊春力的男人走進了徐美珍的生活。

齊春力二十出頭,個子不高,有些清瘦,外地人,他在徐美珍上班的食品廠附近的一家皮鞋廠打零工。

沒人知道他們是如何認識的。

袁緒蘭問過徐美珍,徐美珍就說是偶然遇到的,然後就成了朋友。

二人認識之後,齊春力就開始主動追求徐美珍,去食品廠找她,給她送禮物,不是高跟鞋就是連衣裙,還都是百貨大樓沒有的款式。

哪個女人會不喜歡呢!

徐美珍也是女人,自然不能例外。

雖然齊春力掙得不多,但是全部花在了徐美珍的身上。

對於她這種寂寞悲傷的女人,這種追求是致命的。

這讓徐美珍逐漸卸下防備,沉溺其中。

很快,兩個人就確定了關係。

徐美珍也不顧旁人眼光和議論,帶著兩個女兒搬到了齊春力的出租屋。

對於二人的關係,周圍人並不看好。

第一,齊春力是外地人,不算知根知底;第二,齊春力沒有正式工作;第三,二人年齡相差六七歲,且徐美珍還帶著兩個孩子。

在徐美珍將齊春力帶回來的時候,袁緒蘭也是這麼說的。

17

母親對於女兒永遠充滿擔憂,袁緒蘭自然也不例外。

她害怕女兒吃虧,吃男人的虧,嚐愛情的苦,受婚姻的罪。

隻是,當袁緒蘭向徐美珍說出自己的擔憂,並且表示不讚同二人關係的時候,得到的並不是女兒的理解,而是強烈的反彈。

在對待齊春力這個問題上,徐美珍和袁緒蘭站到了對立麵。

袁緒蘭的眼睛就像兩口呼嘯的井,悲傷和絕望,遺憾和不甘,全部從那裏通過,從這裏到那裏,從現在到曾經:“隻要提到齊春力,我們就會吵,她說齊春力愛她疼她嗬護她,對待園園和珊珊也是視如己出,她還說自己和齊春力在一起,體會到了做女人的快樂和滿足。”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徐美珍就像變了一個人,開始請假,甚至曠工,隻為了和齊春力在一起。

袁緒蘭勸過她,好朋友春燕也勸過她,但徐美珍就是鐵了心要這麼做。

有些心,一旦變成了鐵,就再也變不回來了。

之後,徐美珍也不怎麼來袁緒蘭這裏了。

她們母女的關係也越來越差,隔閡也越來越深。

這種日子過了半年多,袁緒蘭的外甥女,也就是徐美珍的大女兒園園就出了事。

袁緒蘭也是園園出事的那天晚上才知道的。

在此之前,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過徐美珍母女了。

當她知道園園被活活燒死的時候,無法置信,更無法接受。

袁緒蘭質問徐美珍這到底怎麼回事,徐美珍失魂落魄地說園園躲在櫃子裏玩,然後睡著了,沒想到出租屋突然著了火,園園被意外燒死了。

袁緒蘭大罵徐美珍,罵徐美珍害死了園園,枉為人母,如果不是她執意和齊春力在一起,她們也不會搬過來,園園更不可能出事。

園園死後,徐美珍一直鬱鬱寡歡,袁緒蘭勸她搬出齊春力的出租屋,但是她沒有同意。

直至有一天,徐美珍找到袁緒蘭,說他們要離開渝江了。

袁緒蘭追問原因,徐美珍說齊春力的一個朋友在南方投資做生意賺了錢,他也想要過去賺上一筆。

袁緒蘭問齊春力哪裏來的錢,徐美珍說就用自己攢的一萬多塊錢。

袁緒蘭說那是給園園和珊珊上學用的,如今園園沒了,也應該留給珊珊,為什麼要給一個陌生男人去投資什麼虛無縹緲的生意。

徐美珍非常堅持,還說齊春力不是外人,她也相信齊春力有能力賺錢。

雖然袁緒蘭極力反對,但是徐美珍就像中了邪一樣,就是要帶著珊珊隨齊春力離開渝江。

袁緒蘭知道這是一個危險的決定。

雖然她不同意徐美珍和齊春力在一起,但是起碼他們還在渝江,還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還在所有親友鄰居的視線範圍之內。

這也算是對於徐美珍母女的一種保護,哪怕這種保護是單薄的,微不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