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入耳惶然讓沈敬賓回神,他不禁在嘴邊默問自己:“我後悔麼?”旋即轉過身來,沉目望向夏箭仁,仿佛憶事般沉吟片刻,方緩緩開口:“我沈敬賓本是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好賭成性,輸盡家財,還害得我爹在過壽宴那天被上門向我討債的人毆打致死。我一怒之下,舉弩射殺了那些人,之後便跟隨秦壽兄台北去投奔梁山,哪知梁山未投成卻做了官軍!而今,我有幸來到邊疆,親身去完成我大宋建國伊始便不遺餘力想要完成的宏願——收複燕雲十六州!何其幸運!在沒有成為一名軍人前,我一直認為我沈敬賓不過一介草民,對國事不聞不問,可如今置身沙場,我才悟得眾多人生真諦,尤其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他的語氣瞬息萬變,有悔恨,有沉痛,有……但最終還是變成了慷慨激昂。
默然聽完沈敬賓的慷慨言辭,語間雖未直言他究竟悔是不悔,但此番話語充分展露出他為國為民的堅定決心。夏箭仁微微頷首,心下卻無言。想必,正在心間細細斟酌起他的話語。
正自思慮間,沈敬賓忽然清笑一聲,重拍他的肩頭,語中含笑道:“夏莊主,如果我們勝利了!你隨我一起去廣南西路邕州吧!你的府邸已被焚盡,不如我在邕州幫你買下一座依山傍水的莊苑,你我日日並騎去山林狩獵,豈不快哉!”
沈敬賓雖隻是這麼輕描淡寫地一說,卻不知字字皆如烙鐵般烙印在了夏箭仁的心中,同時也烙痛了他心中永遠的傷疤。他寂然一笑,轉而揚麵迎著冷冽的風,任其狠刮麵頰,嘴角不覺自彎出一道弧度,心中卻早已黯然神傷千百回。
“嗖嗖嗖…”一連串連貫的箭嘯隱匿於厲風中奪命而來,夏箭仁敏銳的耳廓不禁自動,他急忙脫口:“敬賓小心!”音未歇,身體便迅捷地側旋對向箭來的方位,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作了沈敬賓的擋箭牌。
“噗噗噗…”伴隨著厲風灌耳的呼嘯,一連串連貫的箭插入血肉的聲響也同時傳進沈敬賓的耳膜,仿佛惡魔的利爪撕破了風。
“有埋伏!”席地的反恐隊員們紛紛躍身而起,托弩圍在了沈敬賓與夏箭仁周身。
夏箭仁整個人趴在了沈敬賓身上,雙手死死地環抱住了他,喘息中微吐出笑聲,卻不作言。
“夏莊主,你…你…”沈敬賓惶然回了神,說著說著便哽咽著咬緊了下嘴唇,雙拳驟然攥緊。
“敬賓…你的盛情…我怕是無命享用了…帶兄弟們…快撤。”夏箭仁並不作痛苦之色,隻淡言於沈敬賓。他口中斷續出的字句淡去了夜的色澤,貫穿他身軀的箭鏃硌疼了沈敬賓的胸口,此刻的夏箭仁當真變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箭人”。然,貫穿他身體的每一隻箭都印證著他對忠義的捍衛。
“噗噗噗噗…”又是一輪攢射,外圍的幾名士兵當即抽搐著趴倒在沈敬賓的腳步,亦是全身插滿了箭簇,血腥味被風攪起,直灌鼻腔。
“夏莊主…”沈敬賓終於長聲嘶吼起來,聲震幽穀,引來陣陣蟄伏的野獸跟風怒嗥。
密集的箭簇在夜色的遮蓋下從四處出其不意地射下,反恐隊員們紛紛拔刀格擋著。
“分隊長,快撤吧!我們中了遼兵的埋伏了!”反恐隊員們見沈敬賓已陷入悲痛中不能自拔,齊聲喊勸。
“殺啊!殺…”喊殺聲仿佛從四麵傳來,朦朧的目光中仿佛有夜的鬼魅從群山間跳躍而出,揮舞著死神的彎刀狂暴地揮來。
沈敬賓用力擠去鬱積在眼眶,欲落將落的熱淚,毅然背起夏箭仁沉重的屍體,憤然扭頭看了一眼漸趨逼近的追兵,喉間發出一聲低嘯,雙腿猛然發力,作絕命的奔逃。
餘下的反恐隊員們沒有跟上來,而是蹲伏在地上掩護著沈敬賓撤退,待遼兵趕到時,出其不意地揮出手中的短刀,直取遼兵咽喉。
反恐隊員的短刀與遼兵的彎刀在空中攪纏在一起,不時擊拉起一長串爍亮的火花。
遼兵卻一波接一波如夜潮般湧來,反恐隊員們終因寡不敵眾而多被格殺倒地,有倒地未死地卻還頑強地伸出長臂死死拽住遼兵的腿腳。遼兵猛甩不去,便抬腳一頓力道狠絕的踩踏。隨後便是無數把彎刀削割著那十數名反恐隊員單薄卻堅毅的身軀。
淒厲的慘嚎在空曠的山穀中回響,經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