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辦啊?我怎麼辦啊?”他急得快崩潰了,快瘋了。
“你必須向她懺悔!”這時從空中飄來一個威嚴的、難以違抗的聲音。
“我要懺悔!我要懺悔!我要懺悔!我必須懺悔!我必須懺悔!我必須懺悔!”
他在內心中呼喊。
一想到必須到妻子墳前懺悔這一件事情,他的內心的罪惡感便發酵了、膨脹了。它後來把他的內心和靈魂撐得像皮薄得不能再薄的氣球那麼大,它們隨時隨地要發生爆炸。毀滅感如利爪一般凶狠地撕扯著他的脆弱的神經,叫他抓狂;痛苦與抑鬱如磐石一般重重地壓製著他的衰老、羸弱的身軀,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於是,此時此刻,奔向妻子墳前進行真心懺悔、誠懇悔過,以求得她的地下亡靈的寬容、諒解這個念頭如同落水者渴求抓救命稻草求生活命一樣瘋狂、強烈。
“走吧!走吧!快點走吧!”他一個勁兒地催促自己。“去遲了就沒得命了!就不好了!”
為了能夠成行,他給柳所長打電話請了一天假。
領導批了假之後,他像火燒火燎一般馬不停蹄地直奔安放亡妻骨灰盒所在的公墓。
來到亡妻的墓碑前,沒有人按住他,也沒有人叫他,他腿一軟就跪下了。
他跪在亡妻的墓碑前,頭頂著“秋老虎”發威時出現的能烤焦禾苗、能令枯葉自燃的烈日,身子像被關進碩大無朋的大蒸籠中用武火猛蒸一般。他揮汗如雨,靈魂出竅。
“蘆花啊蘆花,白蘆花,我來看你啦!”他心裏想著,嘴上念著。
盡管他千呼萬喚、絮絮叨叨、喋喋不休,可是墳墓裏頭一片死寂,沒有人理睬他。
“蘆花啊蘆花,白蘆花,我幹得不是人事,我不是人啊!”他痛哭流涕,後悔不已。
“蘆花啊蘆花,白蘆花,我是小人、惡棍、畜生,你狠狠地懲罰我吧!我願意接受你的懲罰,讓我不得好死也行,讓我灰銷也行!我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
他一再自憎,一再哀求。可無論他如何作踐、折磨自己,墳墓裏頭都是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兒動靜,也沒有半個影像。
年紀不小,酷熱難當,在他跪了個把時辰之後,他就覺得頭暈乎乎的很難受。盡管如此,他的內心的肮髒感、負罪感絲毫也沒有減少分毫。於是,大汗淋漓、接近休克的他決定硬撐下去,直到良心稍安方休。
在他頭重腳輕、快要倒地的時候,白蘆花的模糊的影像終於搖曳在他的快要烤焦了的靈府之中——在一條寬闊的清溪之邊,在金色的秋季,在風平浪靜的日子裏,一片潔白如雪的白蘆花在晚霞之中輕輕地搖曳。它們非常安詳、端莊、瀟灑、漂亮。它們就是天國的元素,就是神靈的化身。
“蘆花啊蘆花,白蘆花!”他的未死的靈魂見到這一片純潔、端莊、神聖的秋之驕子時急切地喊出聲來。
白蘆花優雅地搖曳,它們像天堂之門,又像向他招手致意的眾神。
“蘆花啊蘆花,白蘆花,你在哪兒啊?”見不到愛妻本人,他急得五髒上火,六腑冒煙。
千呼萬喚始出來。也不知道等到什麼時候,他的愛妻終於從蘆花叢中飛出來。她穿著無縫的天衣,身上有一對潔白的、羽毛豐滿的合體的翅膀。光著的腳上各套著一條金光燦爛的金鏈,它們把沙灘上的沙子都鍍成了純金。而河堤上的那些垂柳都在她手腕上的銀鐲的照耀之下變成了一片寶樹。此時,天上的太陽是櫻紅色的,澄河上鋪滿了瑪瑙。微風所過之處,天香撲鼻;樹木搖曳之後,天籟一片。妙音和聲,隨處所聽;飛天曼舞,隨處所見。
“蘆花啊蘆花,白蘆花!你成了仙人啦!你帶我去吧!”他急切地喊道。當他喊出聲時,他內心格外慚愧,因為他覺得自己不配。
“天堂容不得醜鬼,你是豬,你不配!”忽然天空中響起了炸雷一般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