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噩耗並非僅此而已,他很快又聽到消息,韓忠彥已暗中遣人去陝西,窮追衛家不法之事!
便是這短短幾天之內,接連發生的事情,轉瞬間就將毫無準備的衛棠推到了絕境。
他完全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晴天霹靂便落到了他的頭上。
待他慌忙派人出去打聽,才知道,雍王在大行皇帝崩駕當晚曾經私出王府!
朝廷疑心雍王與石得一之亂有關!
這的的確確是滅頂之災。衛家與雍王是何等關係?若是雍王有事,他衛家又豈能脫得了幹係?!
衛棠不知道那天晚上雍王出王府是為了什麼?他無法知道雍王是冤枉的還是罪有應得,他也不知道,他的父輩們,究竟與叛亂之事,有沒有牽涉……
所有的這些,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能夠知道的,隻是韓忠彥,乃至是兩府,正在不遺餘力的打擊雍王的勢力——即使《秦報》從來都與雍王沒什麼關係,但因為他姓衛,也被殃及池魚。
沒有人會去分辨這些。
因為涉嫌謀反,於是,一切與雍王有關的人和事,都不會有好結果。
他隻知道——他們衛家,也已經完了!
衛棠甚至隻是應付似的派了個家人回陝西去報訊。
他對這些已不再關心……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家族的興衰存亡,與他也已經沒有關係了。什麼《秦報》,什麼京兆學院……什麼都完了,什麼都與他沒有關係了。
便在他人生的最巔峰,眼見著要立下百世功名,成為人人景仰的對象,突然在一夜之間,他的一切都被剝奪。
而且,他沒做錯過任何事,他也沒有任何辦法挽救。
人生,仿佛便和他開了個大玩笑。
衛棠望著桌子的那一大碗砒霜,僅僅在幾天之前,那看起來應當是一大碗蔗糖才對……他顫抖著雙手,捧起碗來。
“官人……”
門外書僮的聲音,將衛棠嚇了一跳。他手抖了一下,幾乎將砒霜灑了出來。
他連忙將碗放回桌子上,定了定心神,問道:“何事?”
“有位徐官人求見。”徐官人?衛棠心裏一怔,便聽門外又說道:“他說有樣東西令小的交給官人,官人便定會見他……”
故弄玄虛!衛棠頹然搖了搖頭,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想見任何人,什麼東西亦無濟無事。他隻想著把書僮快點打發走,安安靜靜的度過最後的時光。他隨手拿了一本書蓋住砒霜,走到門口,打開半扇門來,“是何物什?”
書僮手裏捧著的,是一塊小小的玉玦。那是一塊白如凝脂的和闐白玉,上麵刻著一條五爪白龍。衛棠一看便知這是宮中之物。但這個時候,已沒什麼東西能令他驚訝。
他淡淡的看了一眼,正要打發書僮出去回絕來客,剛欲說話,突然,白龍爪下的一個字,吸引了他的目光——“糺”!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雍王一共有過三個名字,最初的、最不為人知的名字,便叫趙仲糺!
他一把抓起這玉玦,狠狠的捏在手裏,喉嚨裏發出嘶啞的聲音:“叫他進來,我要見見他!”
“衛公子。”帶著雍王玉玦而來的不速之客,麵目之醜陋,幾乎是令人不忍心多看——此人的半邊臉上,似是被滾水燙過未久,新結的傷疤蓋住了半張臉。此人開口說話時,雖然聲音嘶啞難聽,卻顯得極有教養,“衛公子,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衛棠吃了一驚,“我認得足下?”
“嘿嘿!”那人的笑聲中,不知是苦澀還是譏諷,“我這個樣子,衛公子不認得我亦是理所當然。不過,衛公子可還記得當年在雞兒巷和你爭香月樓吳君君的那個紈絝子弟?”
“你……”哪怕衛棠再如何心如死灰,此時亦忍不住驚呆了,“你……你是呂相公府上的衙內?”他再次細看麵前之人,卻不是呂淵又是何人?
“不錯。”呂淵笑道:“正是區區。”
“那……那你如何變得這般模樣?”
呂淵望著衛棠,卻沒有回答。
衛棠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玦,恍然道:“你也是雍王府的人?”
“如此說來,雍王果真、果真……”
“所謂成王敗寇,便是如此。”呂淵一雙眼睛,犀利的望著驚疑不定的衛棠,淡淡說道。“當夜若是成功,你我今日亦是封王封侯。不幸失敗,在下便如喪家之犬,公子亦免不得要受牽累。”
牽累?真是輕描淡寫。我想過要封王封侯麼?
“命該如此,又何必多言。”衛棠幾乎是咬著牙說道,“那你今日來找我,又是為了何事?是想要我助你逃匿麼?”
“逃匿?”呂淵望著衛棠,哈哈大笑。“逃匿?!哈哈……”
“這有何可笑?”
“逃匿?”呂淵伸手指著衛棠,冷笑道:“衛公子可太小看我呂某了。天下又有幾個人知道我呂某追隨雍王?家父雖然因罪受責,卻亦是曾為宰相的朝廷大臣,休說我不用逃匿,便是要逃匿,亦不用煩勞公子!”
“那你……”
“我的這張臉,不過是為了便於行事。”呂淵指著自己被滾水燙過的臉,厲聲道:“自我用滾水燙過這張臉,將自己的喉嚨弄傷後,我便不再是呂家的人!如今我姓徐,叫徐定國!”
呂淵那種絕決的氣勢,一時將衛棠震住了。他與呂淵並無深交,但是眼前這個人,卻也絕不是他印象中的那個與他爭風吃醋的宰相府衙內。他隱隱感覺到這個人的身上,有一種自己所沒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