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手段,簡單卻有效。知道他用什麼手段不難,但是並非人人能做得他這麼漂亮的——他潘照臨做事,不會給人留下任何把柄。
所以,他亦沒有必要親口向李昌濟承認什麼。盡管李昌濟是一個難得的炫耀對象——他一生當中,再也找不到第二個這樣的人。不僅智謀與身世皆要相當,互相還要能理解對方的誌向……
潘照臨心裏很清楚自己這樣做並不明智,讓李昌濟神不知鬼不覺的從這個世上消失,才合乎理智。但是,他的確舍不得如此,他亦希望這個世界上,至少有一個人,能見證自己的成功。
他的所作所為,注定是應當孤獨寂寞的。一個謀士,最好是永遠深藏於幕後,為所有人所忽略……他正在接近這個境界,從他輔佐石越開始,他從不為人知,到為一些重要的人物所重視,到慢慢的又似隱似現的淡化……這些變化,正見證了他潘照臨,不愧是一個出色的謀士。
但是,在本質上,越是聰明的人,便越是受不了孤獨寂寞。聰明智慧之士,有時候的確會甘於忍受常人難以忍耐的孤寂,但卻無不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令天下萬世,都大吃一驚!
即使是陳平這樣的人傑,到了晚年,亦終於忍不住會露出自己的鋒芒!
他潘照臨也希望能如陳平早年一樣,能令最淵博最出色的史家,也無法知道自己曾經參預過哪些事情。但是,他卻希望,李昌濟能夠活著看著自己所做的一切。
這真是不可救藥的愚蠢!
“我還記得你當年與我議論謀略之術……”李昌濟繼續說道,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命運,因此說起話來,亦更加肆無忌憚,“當年我曾說,所謂謀略之術者,不過是如何操縱他人之法門,而要操縱他人,最上者,莫過於剝奪他人之其餘所有選擇,令人無路可走,隻得就範於我……”
“而你卻不以為然,以為這並非最善者。你曾說過,真正善謀者,乃是營造大勢。我所謂的謀略,若遇上智謀之士,便可能不起作用;而一旦大勢已成,世間縱有少數智謀之士不聽擺弄,卻因為這大勢是將世間所有的人都卷了進來,譬如滔滔洪水,幾個人操著幾葉扁舟,無論是如何善水善舟,亦隻能徒呼奈何……”
“想不到你還記得。”潘照臨終於開口。
“我當然記得。”李昌濟笑道:“隻不過你卻忘記了。”
“哼!”
“你曾說,善謀者,是操縱大勢,而非操縱一個幾個的人。你今日縱然能操縱吳從龍與那些宗室,但又能奈大勢何?石越倡議封建,操縱的正是大勢,你這點伎倆,又焉能阻止?”李昌濟嘲笑道。
“你以為那是大勢?”潘照臨冷笑道,但不知為何,他心裏卻是不如平時有底的,“大勢是須要順應人心的,所謂大勢,實不過是天下的人心——趙家的子孫,延續一百年後,養尊處優,早已全無血性。所謂的封建之議,要將他們趕到南海,給幾個空爵位,令他們自生自滅,他們群起而反對,亦不過是題中應有之義……”
“嘿嘿……這些反對的宗室,又何足道哉?”李昌濟反唇相譏,毫不留情,“你潘照臨智術隻及於此麼?宗室的菁華,乃是那些才俊之士,此輩豈能無半點野心?若無這些人的支持,反對的宗室再多,亦不足成事。你潘照臨欲挑動宗室反對,又怎能算不及此?”
“是麼?”潘照臨撇了撇嘴,凝視李昌濟,臉上譏諷之意,更加濃了。“難怪雍王不能成事,原來是他有你這個謀主——你李昌濟也配談帝王之術?!難道你李昌濟竟連這都看不出來?那些才俊而有野心的宗室,豈能不畏於猜忌?他們縱然心裏盼望封建,然表麵上隻怕反而要反對得比旁人更加激烈!便說蔡國公趙宗達與魯國公趙仲先——趙宗達是打什麼主意,或者還難說;但趙仲先,嘿嘿!你以為他不想要封建麼?他又真的怕什麼瘴鬁?此君私下裏最愛讀的,是兵家與商君書!隻不過宋室猜忌同姓百餘年,他聽到這消息,首先的反應,絕不會是歡欣鼓舞,而一定是又驚又懼,又疑又怕……如趙仲先這樣的人,越是聰明,越是有野心,時時刻刻想的,便越是如何自保!他們一定會大聲附和反對的聲音,若果真封建了,他們安享其利;否則,他們也不至於招致飛來橫禍!指望著這些宗室們站出來……嘿嘿……”
“我便不信,趙家子孫,一個個都這般沒種。”
“原本也許有的。”潘照臨刻薄的說道:“不過,拜你家雍王所賜,經此一事,再有種的人,為了保命,亦隻好先扮扮烏龜!”
“若果真如此,那他們的確亦不配為一國諸侯……”李昌濟不以為然道。潘照臨所言,並非沒有道理,但在他看來,即便如此,若趙氏宗室中的佼佼者全部都隻知道明哲保身,那他們亦活該被潘照臨算計。不過,也許是因為雍王的關係,他對於趙氏宗室,也不象潘照臨那樣蔑視——但這些事情,強辯是毫無意義的,他亦想看看,趙氏子孫,究竟會如何麵對這千載難逢的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