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默默聽著,也不由得在心裏歎了口氣,他心裏也很清楚,以蔡京權知開封府的任命一旦下達,從此蔡京便可以參預軍國機要,專折上奏,儼然朝廷大員,與區區六部郎中,再也不可同日而語。但他轉頭去看司馬光,司馬光臉上的不以為然,卻是不加掩飾——的確,親手提拔過鄧綰、呂惠卿的王安石在這方麵的判斷,又怎麼可能打動司馬光?
但所謂的“識人之明”,便是這麼回事,總有些時候看走眼,也總會有看中的時候。所以自古以來,以識人為最難。
“介甫既是不以為然,為何又不當殿反對?”司馬光總算給王安石麵子,隻是枉顧左右,“這可不合介甫的脾性。”
“我當殿反對有用麼?”王安石冷笑道,“太皇太後對君實是言無不聽,計無不從;但我若是反對,隻恐更堅太皇太後之意。”
“介甫有點……”
王安石擺擺手,“今日隻我三人在此,再無旁人,亦不必諱言——太皇太後素稱賢德,其貶抑外家,可知亦無甚私心。隻是今日之太皇太後,卻已非往日之皇太後!”
“此話怎講?”司馬光微微有點色變。
但王安石卻毫不介意,他即將離京,有些話,不吐不快。“君實看不出來麼?人無欲則剛,然自石得一之亂後,太皇太後實是已有心魔!”
“侍中說得不錯。”石越也不由點頭應道,“在下亦有這種感覺。”
司馬光不覺沉吟,“介甫子明是說……”
“便是雍王!”王安石直言道,“石得一之亂究竟有何內情,吾輩心照不宣而已。韓忠彥不欲太皇太後、皇上有殺子、殺叔之名,亦是出自忠心。然天下不乏智識之士,此事又豈能令天下人盡無疑心?雍王雖被軟禁,但如今卻是主少國疑,太皇太後要按下此事,便隻能維護雍王,但她越是維護雍王,卻會越令人生疑。長此下去,中外互相猜忌,隻會越來越厲害。太皇太後無論做什麼,外朝凡忠於大行皇帝與皇上者,皆不會信任;而外朝以如此之心待太皇太後,太皇太後威信不立,又豈能公平決事?此時若有別有用心者在其中挑撥離間,隻恐最後弄假成真,亦並非不可能!”
司馬光默默聽著,過了好一會,才轉向石越,問道:“子明亦如是想?”
石越輕輕點了點頭,“大行皇帝崩駕當晚,在下在宮中,可以肯定太皇太後並無策立雍王之意,否則在下亦活不過那天晚上。但太皇太後此後之欲保全雍王,亦是有目共睹。今日貢生上書之事,雖是意外,然隻怕……”
“台諫、士子……”司馬光苦笑著,“隻怕朝中百官,心中亦不能無疑。便是介甫與子明,亦不見得全然放心罷?”
“不錯。”王安石坦然承認,“便是大行皇帝,又何曾放心?本朝可從無設輔政大臣之先例!”
石越卻是默然不語。
“介甫、子明肯和我說這些,那是對我還未生疑。” 司馬光望著二人,搖搖頭,歎了口氣,“亦不瞞介甫、子明,我昨日已經上過奏折,請封呼延忠、楊士芳、田烈武三人為侯,仁多保忠晉公爵,托以班直兵權,以拱衛腹心,亦可稍安眾心……”
原來司馬光亦早有擔憂!石越看了一眼王安石,卻見王安石也在看自己。是時候了!
“平叛之功,固然不能不賞。然越以為,終不若釜底抽薪來得一勞永逸。”
“釜底抽薪?”司馬光不解的望著石越。
石越緩緩點頭,站起身來,抽出藏在袖中的南海封建圖,雙手捧著,親自遞到司馬光案前。
“此圖便是在下的釜底抽薪之策!”
司馬光疑惑的接過卷軸,緩緩打開,方看了一眼圖上的幾個大字,便訝然抬頭,望望石越,又看看王安石,“封建南海?!”
“正是!”
司馬光又看了一眼地圖,抬頭看看石越,又看看王安石——石越隻管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並不多說什麼;王安石則低頭喝著茶,根本不去看司馬光。司馬光緩緩將地圖放到案上,低頭凝視地圖,默然良久,才終於抬頭望著石越,說道:“封建之好處我已經知道了。子明想不想聽聽為難之處?”
石越連忙欠身抱拳:“正要君實相公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