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又瞥了一眼地圖,“為難之處第一樁,若是這張地圖泄露出去,我敢保證,宗室中定然人心惶惶,進宮前往太皇太後、皇太後麵前哭訴的宗室,能擠破宮門。我這個山陵使,到時候難免亦要提心掉膽——子明可還記得,陳世儒夫婦為了想回汴京,連殺母這等喪絕人倫之事亦做得出來,如今要將天璜貴胄們全部趕到南海瘴鬁之地,往好裏想那是封建,若往壞處想,便形同流放。大鬧喪禮的事,也未必做不出來!將來攢宮前往山陵,是要宗室去送葬的,若是他們拉著攢宮不肯走,子明想想,這是多大的亂子!這些人全是太祖、太宗皇帝的子孫,子明欲拿他們怎麼辦?”
石越點點頭,“相公所言,誠然有理。不過,越亦想問相公,今日若對雍王說,要將他封建到南海,自立一國,相公以為雍王是否會拒絕?”
“自然不會。”
“不錯,雍王斷不會拒絕,更不敢拒絕。朝廷若行封建,他為怕日久生變,多半會立刻之國。雍王既然不會拖延,相公以為曹王可會拖延反對?”
司馬光搖了搖頭,“曹王事母至孝,又深明大義。平心而論,以曹王之才能,做個公卿,亦足勝任。隻是本朝為安全宗室……”
“正如相公所言!若得封建,曹王得展懷抱,亦無拖延反對之理。”石越點點頭。所謂“兔死狐悲,物傷同類”,雍王之事,雖與曹王無涉,然其心中豈無疑懼?雍王既然走了,曹王若是不走,自向太後以下,宮中朝中,難道便不會猜忌曹王?
但這些話自然不便宣諸於口。“封建之詔一下,若最為親貴的雍、曹二王都欣然奉詔,敢問相公,還有哪位親王、嗣王、郡王敢為杖馬之鳴?!”
最重要的是,在高太後的心目中,究竟是她兩個兒子的前途重要,還是那些宗室們的不滿重要?!高太後隻要不是鼠目寸光之輩,她就一定會希望自己的三個兒子以及他們的後代,能各為一國之主。更何況,封建之策,還能一勞永逸的幫趙顥擺脫麻煩——高太後保得了趙顥一時,難道保得住趙顥一世?而若是趙顥能自為一國諸侯,她死後,向太後與小皇帝也奈何不了他。
隻要高太後心意堅定,宗室們又有誰敢鬧事?
“既便如此,也還有一樁難處——自此圖看來,子明欲用周製。此圖封建十九國諸侯,單單是護送這十九國諸侯與他們的族人前往封國,這筆開支,便已是駭人聽聞——若國庫豐裕倒也罷了,當此之時,傾國庫之力封建諸侯,諸國之土地、人民、賦稅,卻皆非大宋所有。這筆開支,要如何向天下交待?而若用漢製,則朝廷不僅要派遣諸侯國相,還要幫諸侯國征伐、建城……一切開銷,全要由朝廷負擔,朝廷財政斷然負擔不起。”
“自是不能用漢製。”石越斷然道:“我亦不想讓諸侯國拖垮我大宋。朝廷除了向諸侯國派遣史官以外,不在諸侯國安插任何官員。諸侯國立國之初,海船水軍可以提供幫助,然一切軍費開支,都必須由諸侯國承擔。否則,封建之意何存?”
“若用周製,難不成諸侯之國的路費,也要他們自己掏?”司馬光反問道,“子明可知有不少宗室負債累累?他們若不還清債款,隻怕他們的債主也不肯讓他們走。若由朝廷來承擔這筆開支,子明可曾算過,這又是多大一筆巨款?”
“至少上千萬貫。”石越坦承,也許遠遠不止,畢竟這些都是鳳子龍孫,與普通百姓的遷徒完全不同。
“不過,諸侯之國,可以分批前往——從第一批出發,到最後一批人抵達封國,花個五年甚至十年,亦無甚要緊。相比而言,朝廷省下來的錢則更多,宗室的俸米、賞賜,亦不是小數目。此外,一旦開始封建,宗室們便要變賣家產,招募隨從,購買必需物什,幾年之內,不止是海上貿易之繁榮可以預期,自汴京至杭州、廣州,商旅增加,貿易更盛,亦是必然。這些於國家之財政,大有裨益。對付目前的危機,若說鹽債隻是被迫應戰,那封建諸侯,卻可以幫助東南諸路及海上貿易迅速恢複,甚至更加繁榮。朝廷雖然支出這筆開銷,但若能使東南諸路恢複景氣,區區上千萬貫,又算得了什麼?”
“分批之國,倒亦是個辦法。”司馬光點點頭,“介甫去杭州,正好亦可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