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天機雲錦用在我(3)(1 / 3)

“高宗英文烈武聖孝皇帝!”王安石輕聲複敘了一遍,隨即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君實相公原有意恢複西漢製度,然禮部、太常寺皆以為帝諡自唐以來,因循已久,本朝請帝諡向為六字,若輕易變革,不免駭人聽聞,故隻得作罷。然學士院所議廟號中宗,兩府以為尚不足以彰大行皇帝之功業,乃請廟號為高宗!”石越留意著王安石的表情,看到自己說完這番話後,王安石衰老得近乎枯槁的臉上突然流露出的鬆馳神情,他已經知道這個廟號能令王安石滿意了——趙頊也的確配得上高宗的廟號!石越在心裏說道。而王安石這一刻流露出來的情緒,也讓他更加堅定的了自己先前的認定。“不過,南郊請諡,是七個月後之事,這等大事,定議呈上太皇太後、皇上禦前之前,兩府定會選征得侍中之同意……”

“沒什麼好再商議的了!”王安石提高聲量,打斷了石越,“大行皇帝運量酬酢,萬世可得而宗者,大行之廟,配得上高宗之號!”

石越點了點頭,雖然王安石抑製著自己的感情,但他還是能夠感受得到王安石聲音中的激動之意,他更能夠理解王安石此時的心情,正是出於這樣的理解,才讓他相信今天的來意能得到一個理想的結果。

“自從侍中返京後,即使是發生了石得一之亂,侍中亦甚少對政事發表意見。”石越的聲音裏帶著抹感慨,仿如無意般的又道:“許將曾經建議,讓侍中為山陵使……”

看到眼前老人的表情頓顯僵硬,卻依然固執的保持著緘默,石越又歎息道:“我知道侍中的心意,亦能明白侍中的心情——侍中其實極想為大行皇帝做些什麼。”他望著王安石的眼睛,突然脫口而出:“大行皇帝的功業,絕沒有任何人能夠否定!”

王安石注視著石越的眼睛,他想知道石越這句話有多少是出自真心。這句話對於王安石來說,的確如此,但是對於其他人卻未必。他也並非那麼信任石越——王安石知道,趙頊曾經束縛過他的翅膀,令他不得展翅。

石越能很清楚的感到覺到王安石的不信任,因為王安石從來不會費心去掩飾這些感情,對於王安石來說,喜歡與厭惡,都是光明磊落的,他從來不會在乎對方的身份與地位,也不會計較這背後的政治考量。

但這種不加掩飾的懷疑卻格外的刺激了石越。

皇帝不是你王安石的!石越望著王安石的眼神變得強硬。對於石越來說,趙頊絕非是一個普通的宋朝皇帝,甚至也不僅僅是一個曾經的朋友。在趙頊身上,他也寄托過太多的東西!

“大行皇帝的功業,絕沒有任何人能夠否定!”他挑釁似的高聲重複著,“大行皇帝獨一無二!攢宮殯於福寧殿西階,一直要到七個月後,才會啟程去山陵,但是,我每次去福寧殿,都會覺得那裏很陌生,很虛幻……當我說到皇上,說到官家的時候,我心裏想的,依然還是大行皇帝……”

“天下都在為大行皇帝服喪!宮中與宗室們,要為大行皇帝守三年之喪;外朝以日易月,要守三月之喪;天下軍民,依大行皇帝遺詔,要守三日之喪……但那些穿著喪服,嘶聲痛哭的人中,又有多少人心裏想的隻是大行皇帝所賜的遺物與新君的賞賜?”

“真正悲痛的人,沒有資格沉浸在悲痛中。”石越咄咄逼人的望著王安石,“我知道,侍中亦應當知道,若我輩不能將大行皇帝的基業發揚光大,不止大行皇帝十八年勵精圖治要付諸東流,我輩還要連累大行皇帝為後世所譏笑!”

“我石越斷不會效法無知的婦人,吾輩亦非黃毛稚子,當叛兵將箭射進福寧殿的那一刻,我就已經知道,哭泣守不住大行皇帝的基業!”

“廟號與諡號亦會因人而改變其意義!”石越抓起那幾頁諡議,一頁一頁,撕得粉碎,“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否定大行皇帝的功業,然而,真正能評價大行皇帝功業的,是曆史!若吾輩能將他的基業發揚光大,那便不是高宗彰顯了大行皇帝,而將是大行皇帝彰顯了‘高宗’二字!”

“如今國家局勢如何,侍中看得比越還要清楚,難道當此之時,侍中能為大行皇帝做的,竟然隻是這區區的諡號廟號麼?!”石越厲聲質問著王安石。

王安石的臉色霎時便變了。王防上前一步,正要替王安石反駁石越,卻被王安石揮手止住。他定定的望著石越,忽然說道:“子明說得不錯。但如今我還能做些什麼?”

石越沉默了一會,“越想請侍中去杭州!”

“去杭州?!”

“不錯!”石越坦然回視著王安石。

廳中再次變得靜默。

若非對石越的人格還有最基本的信任,王安石便會斷然拒絕石越的荒謬請求;而若非石越對王安石的人格有著完全的信任,石越更不敢提出這樣的非份之請。

王安石如今不僅貴為侍中、平章軍國重事,而且還是趙頊遺詔中的輔政大臣之一!若無足夠的理由,提出這樣的要求,這已經不是權力鬥爭,而幾乎是一種侮辱!

“越想請侍中去杭州主持東南大局。”石越這次並沒有讓靜默持續太久,他知道,和王安石說話,不能太直接,但更不能虛偽,“如今國家外憂內患,然一切之根本在於理財,而理財之根本,在於東南。”

“必須盡快發行鹽債,必須盡快籌到這筆錢!”

“子明擔心局勢還會惡化?”王安石皺起了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