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官家——”王賢妃渾身都在顫抖,她伏倒在地上,哭嚎著。她心裏憤怒、委屈,然而,她知道自己在高太後麵前,又實在無足輕重。後宮之中,沒有人不害怕淒苦的冷宮,更何況她還有兩個讓她牽腸掛肚的兒子……她為她的丈夫不平,這種感情,令她來到保慈宮,來到高太後麵前;但是,她的反抗,終亦隻能如此。她隻能一遍遍呼喚著已經死去的趙頊……
終於,高太後的神情柔和下來,“來人,扶賢妃去休息,她悲痛得失儀了,”她的聲音很和緩,卻明顯含有提醒的意思,但這一次,一貫溫順的向後卻仿佛沒有聽見一樣,隻是默默的站著流淚。
陳衍用目光招來兩個內侍,攙扶著王賢妃退出了保慈宮。高太後又看了一眼向後,倦聲說道:“你也退下吧。”
目送著默然退出保慈宮的向後,高太後忽然感覺非常非常的疲倦。
“外麵會如何說?”
默默叉手侍立在一旁的陳衍幾乎是細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史官又會如何說?”高太後似乎是自言自語,“連你也在腹誹吧?”
“老奴不敢。”陳衍連忙欠身回道。
“不敢?腹誹又有何不敢的?”高太後忽然笑了起來,笑容中,盡是苦澀,“我如何能不加封他們?我如何能不加封他們?虎毒尚不食子,難道非要我親手殺死自己的兒子麼?!”
除非明正典刑,否則,趙顥始終是大宋朝最親貴的親王!如今更是皇帝的皇叔……這中間,又豈能有第三個選擇?
“大行皇帝仁德愛民,體恤百姓……過往修奉山陵,時間倉促,總免不了催逼工匠。尤其本朝山陵所用石料,全部取於少室東嶺百岯山,離鞏縣有百裏之遙。要按時完成山陵修奉,這采石、刻石,三個月內就必須全部辦妥,故曆來修奉山陵,以此興作最招民怨。我曾經去過百岯山,當地土人皆雲,每到陰晦天氣,便可聽到山中有若聲役之歌者,此正是因采石而橫死於山穀之役夫,怨氣不散所致。大行皇帝是如何愛護百姓,若因修奉山陵而使百姓受苦,這等事情,亦非大行皇帝所願。我已經請示太皇太後:一則奉大行皇帝遺詔,喪事一切從儉;一則百岯山采石,可以提前進行,依過往之經驗,采石之兵匠,大約在萬人左右,人少役重,此次再增加五千廂兵采石……總之,此次修築山陵,不能枉死一人……”
尚書省內,範翔放的那把火的遺跡,依然觸目驚心。大斂成服後,宰執們可以回到兩府議事、處理政務,但是尚書省的宰執們,卻隻好將就擠到東廂的一間較小的屋子裏辦公。宰執們在東廂最北麵的屋子裏,而山陵五使,就在他們南麵的屋子裏議事。兩間屋子,隻隔了一麵牆壁——司馬光的聲音隻是稍稍大了一點,便清晰的傳到了隔壁石越的耳中。
“古禮雲‘天子七月而葬’,雖說國朝製度,天子之葬期多超過七個月,但亦從未有過八個月的。按行(按行,即卜地,利用陰陽五行之說等來勘察陵寢的位置。確定陵寢位置,叫“得地”,複查叫“複按”。)又要等到禫祭除服以後,待到得地、複按,時日又耗費不少。相公所言,誠然有理,這修奉山陵,總是人手越多越好。隻是這人手一多,費用亦多……”
石越聽出說話之聲音,卻是李向安的。他沒留意李向安何時來的尚書省,但他既然與司馬光在商議山陵之事,那石越便已知道,李向安不是做山陵按行使,便是修奉山陵都知、都監——這些都是負責修築陵寢具體事務的,主要由大宦官擔任。隻是因修築山陵之勞力,向以軍隊為主,因此修奉山陵都護一職,卻是一向由禁軍高級將領擔任。
這也是過去為何修築山陵之時,總會出點事故的原因之一。曆來擔任按行使、都知、都監、都護的宦官、將領,總能發一筆大財。
這也難怪司馬光對於修築山陵的事情不太放心。
“修奉山陵之費用是五十萬貫。”
“五十萬貫?”隔壁傳來李向安驚訝的尖叫聲,“相公,這委實太少了些……”
“此事兩府已經議定,太皇太後與皇上已經認可。”司馬光斷然說道,“錢隻有這麼多,但山陵大事,卻不可馬虎。都知按行之時,須多加留心,風水要好,須符合五音姓利,這些自不必多言,但亦須留意,陵區要搬遷的百姓、舊墳不能太多,我大宋不比漢唐,可以強拆百姓房屋墳墓,這遷居之費用向來都是官給,若能省下來,則是官民兩便。至於役夫,盡可能多用廂軍,少雇百姓……若能精打細算,五十萬貫足敷使用。”
“這……相公,這是山陵大事,老奴實是不敢不言——若是延誤工期,或者山陵營造得不好,將來被人參上一本,老奴固然要掉腦袋,便是相公,也要罷相流放……這五十萬貫實是……實是……”石越幾乎可以聽到李向安急得跺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