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些話一出口,呂渡守軍頓時軍心大亂,守渡的夏軍紛紛疑懼相望。
“你敢亂我軍心?”王頌師聲色俱厲地吼道,內心卻也早已搖動起來。
那人上前幾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道:“小的不敢打誑,宋軍勢大,我家將軍被宋人射死,小的們才隻好跑回興慶府。求大人開恩,再不讓我們渡河,宋人就要追來了……”
“求大人開恩……求大人開恩……”
頓時,寨外敗軍一片哭乞之聲。
王頌師仔細聽這些人說話,看其神態,不象是做偽。他心中暗暗叫苦,西平府既失,小小的呂渡無論如何也守不住,唯今之計,看來也隻有帶著這些人早點渡河報信,再將帶不走的渡船一把火燒掉。
他正在心裏計議著,忽見到敗軍中有人跳起來,大聲喊道:“他們是宋……”
話未說完,便被身邊一人一刀砍翻在地。那些方才還在伏地哭號的“敗兵”,忽然間跳起來,大聲吼著喊著,朝著寨門衝來。這些人離寨門本就極近,守寨夏兵正在惶惶不安之時,變成突然,未及射箭,這些人已經將寨門的兩根圓木砍倒。數百人齊發一聲喊,便殺進營中。這些偽裝成敗兵的宋兵,一麵砍殺,一麵喊著:“葉悖麻已死,速速投降!葉悖麻已死,速速投降!”
守渡的夏兵軍心渙散,根本無心抵抗,一窩蜂地向著渡口跑去。
“中計了。”王頌師此時也無可奈何,隻能跟著部下們,拚命向渡口撤退。
未到渡口,王頌師舉目一看,不由得暗暗叫苦。原來把守渡船的夏兵卻是恪忠職守,眼見到前頭一亂,他們便開始放火鑿船,渡口之處,頃刻間已是燃起了熊熊大火。
“哎!”王頌師歎了口氣,將兵器往地下一拋,便已準備投降。他知道隻要任何一處河渡點燃大火,黃河南岸的所有渡口的守軍都會燒掉渡口,撤往彼岸,他已經沒有逃跑的機會了。
呂渡西南三裏,數千宋軍騎兵向著渡口滾滾急奔而來。望著河岸突然出現的衝天火光,親自領軍的種諤猛然勒住急馳中的戰馬,一把將馬鞭狠狠地甩在地上,吐了口痰,罵道:“直娘賊的!”
94.
大安六年九月中旬。
興慶府。深夜。朔風如刀。
秉常與明空對坐在鬥室內,低聲念著佛經。秉常的眼角不時不安分地向室外瞄去,卻不敢多說什麼。屋外的侍衛,都是梁乙埋的親信——回到興慶府後,他被看守得更緊了。
興慶府上空烏雲密布。靈州在極短的時間內失陷,給西夏君臣心理上以沉重的打擊——他們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派出援軍策應葉悖麻;禍不單行的是,數日之後,又有消息傳來,宋將吳安國以輕兵襲取省嵬城,勉強守住的黃河天險,眼見著也不那麼可靠了。
大難臨頭,國相梁乙埋卻驚惶失措,束手無策。西夏的文臣武將們也徹底分裂成數派。以嵬名榮為首的一派主張立即放棄興慶府,西出賀蘭山,避宋軍兵鋒,以圖再舉;但是正如一些有識之士事先所預料的,破釜沉舟的勇氣並非人人具備,許多習慣了錦衣玉食生活的貴人,再也不可能回到那種艱苦的生活當中。他們各懷心機,一部分人打著臥薪嚐膽的旗號,主張不惜代價向宋朝乞和以苟延殘喘;另一部分人則利用一些血氣方剛的莽勇之輩,叫囂著要與宋軍決一死戰,與興慶府共存亡。三種意見相互爭執,公開吵鬧甚至是當眾打鬥,梁乙埋父子猶疑不定。而麵對這巨大的分歧,竟連梁太後也無法獨斷專行。依然處於被幽禁狀態的秉常,更是不可能有任何辦法。
但是,宋軍卻沒有留給西夏人多少猶豫的時間。
九月八日,折克行放棄一切輜重,輕兵疾進,與吳安國合兵一處。三日之後,宋軍在省嵬城大設疑兵,迷惑對岸夏軍,主力悄悄向北繞過駱駝港,以簡陋的木筏浮橋,出其不意地渡過黃河,然後掉過頭來,直撲定州。定州守軍以為神兵天降,一觸即潰。折克行一路追殺至興慶府城下,梁乙逋領兵出戰不利,隻得退回城中閉守。折克行也不攻城,隻在城外打下上千根木樁,用係著鈴鐺的繩索與戰犬將興慶府城圍了三匝,自己駐軍城外,監視夏軍。城中夏軍雖屢屢出城邀戰,卻討不到半點便宜,竟被幾根長繩困得動彈不得。
眼見著自己就要成為亡國之君,秉常真是有千分的不甘,但是他此時唯一能做的,也隻能是念佛祈禱而已。
“兀卒還好麼?”室外傳來熟悉的老婦之聲,緊接著便是侍衛下跪的鏗鏘聲與一遍忙亂的參拜聲。然後,門簾被掀了開來,梁太後輕輕走進鬥室當中,在正北方向坐了。秉常雖未睜眼,卻也聽出來梁太後身後還跟著一個人,那種腳步聲是如此的熟悉——“嵬名榮”,秉常在心裏暗叫著。對於這個人,他恨得咬牙切齒,若非是嵬名榮,他秉常早已奪回一切權力,他秉常也將是耶律濬一樣的英主,夏國更不會有今日之禍。
對坐的明空早已起身,向著梁太後合什參拜,但秉常依然閉著眼睛,自顧自地念著佛經。
梁太後望了供龕上的佛祖一眼,又看了秉常一眼,冷眼道:“佛祖是管身後之事的,身前之事,求佛祖何用?”
秉常停了念頌,緩緩睜開眼睛,也不看梁太後,隻淡淡說道:“這興慶府中,難不成還有誰還有身前事麼?”
梁太後看了秉常一眼,怒道:“當年太祖神武皇帝是何等英雄?不想子孫不肖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