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賀蘭悲歌(34)(1 / 3)

猛火油並非一種便宜的武器。開采、製造、保管、運輸,幾乎每一個環節,都需要高昂的成本。而且,既便你願意不計代價的付出人力與物力,產量依然非常有限。聽說就算在宋朝,如果海夷帶來這種火器,也能夠賣個好價錢。

葉悖麻非常清楚漢人在工藝方麵的優勢。他們精於技術,擅長機械。(這是一個外族人了解古代漢族後所能做出的最普通的評價,如西班牙門多薩《中華大帝國史》就有此方麵記載。因為這一方麵,古代漢人的天賦的確讓所有觀察者印象深刻。)無論是西夏還是契丹,作坊中的工匠大多都是漢人。西夏以前的潑喜軍以及所有與器械有關的軍隊,基本上也是由漢人組成。而大遼在這一方麵,也與西夏無異。

宋人在這方麵所具有的優勢並不讓人意外。

但宋軍在昨天向城內傾泄的幾乎點燃了整個西平府的猛火油,還是讓人感覺超出想象。

難道他們將全國所有的猛火油都帶到了西平府?!

仿佛是傾泄著一天前的怒火,西平府到處都在燃燒。

不僅僅是城牆上。

宋軍肆無忌憚地向所有他們的拋石機能夠打得著的地方進行打擊。城牆、官署、馬廄、驛館、民居、寺廟……

葉悖麻現在所看到的,便是宋軍這種瘋狂攻擊所造成的後果。

昨天晚上,宋軍突然發動了一輪攻擊,數枚猛火油與震天雷碰巧落到了西夏人的一個草料場。草料場很快燃燒起來,火勢迅速漫延,借著西北深秋晚上常有的大風,點燃起一切它們能燒著的東西,從附近的建築開始,如同一條脫出桎梏的火龍,在城內瘋狂的肆虐。收割著一切生的與死的事物,將它所碰到的東西都變成灰燼。西平府的夜空,一片慘紅。

這是一個噩夢般的夜晚。

盡管頒布了嚴酷的律令,但這出其不意的大火,仍然讓城內陷入一片混亂當中。

宋軍趁亂連夜攻城,兩軍在餘燼未熄的城牆上再次陷入苦戰。雙方反複爭奪著一段段城牆,黑夜對夏軍有利,但是城內的混亂讓他們士氣不振,心神不寧。城牆上的組織亂成一團,好在宋軍也好不到哪裏去,黑夜是所有人的障礙。他們同樣也隻能在一段段城牆上麵各自為戰。

巨大的混亂當中,一個暗中投降宋軍的家族,由家中的男子領著一百多名家丁、奴仆接近了城門,試圖趁著混亂打開城門。幸好耶寅早料到了這一點,當火災一起,他立即率領一百多名心腹趕赴城門,協助守軍,牢牢守住了城門。

幾個時辰之後,火勢終於得到了控製。而宋軍的攻城也再一次被擊退。天明後,宋軍又開始了攻城炮的轟炸。讓人略覺安慰地是,宋軍終於沒有猛火油了。

但靈州城內,卻已慘不忍睹。

昨晚的大火,燒掉數以百計的房子,近兩千軍民葬身火海,還有數萬石糧草與近十萬枝箭也在這場火災中被付之一炬。

城內到處都是焦垣殘壁。百姓在軍隊的指揮下,在廢礫中清理著,一具具被燒成焦炭的屍體被抬走,既便是宋軍震天雷爆炸的巨響,也掩蓋不住城中悲涼的號啼之聲。

絕望的情緒徹底籠罩著整個靈州城。

“昨晚是哪一家想趁亂打開城門?”葉悖麻冷冷地問道。

“是賀蘭家。”回答葉悖麻的,是默默跟在他身後的耶寅。

葉悖麻霍地轉身,盯著耶寅的眼睛。

耶寅平靜地望著自己的父親,葉悖麻的眼中全是不願相信的震驚。

他也不願意相信。賀蘭家的三兒子賀蘭全是自己的好友,但幾個時辰之前,是他親手一箭射穿了賀蘭全的喉嚨。

“是黨項人?!”

葉悖麻並不象是在問耶寅,而更象是在自言自語。

“是。”

“為什麼?!”

耶寅左右環視了一眼,周圍的將校全部心虛的避開他銳利的目光。“想學賀蘭家的,這城中隻怕不少。功名利祿,誰不想要?”

葉悖麻臉上不停地抽搐著,握著刀柄的手背青筋畢露,目光慢慢變得如同野獸般的凶狠起來。

“賀蘭家別的人呢?”

“都被抓起來了。”一個武官討好似的回道,被耶寅冷冷地掃了一眼,他竟嚇得一哆嗦,猛地把頭收了回去。

“不論婦孺老幼,全數押上城牆守城。”葉悖麻咬著牙,惡狠狠地說道。說到“守城”兩個字時,他似乎是要將這兩個字都咬碎了一般。

“父親!”耶寅抬頭望著葉悖麻,沉默了一會,低聲道:“無謂的殘暴,無補於大局。”

葉悖麻沒有理會耶寅,他緩緩走回自己的坐騎旁邊,按綹上馬,向城樓走去。部將們連忙紛紛跟上。隻有耶寅沒有移動,他望著自己父親的背影,在慘黃慘黃的天穹下,恍惚如一棵枯老的樹幹,孤獨、倔強、無力的挺拔著,支撐著自己無法支撐的重量……

耶寅細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靠著一斷焦木坐下,低聲哼道:

“黔首石城漠水邊,

赤麵父塚白高河,

高彌藥國在彼方

……”

耶寅很少唱夏人自己的歌,但此時此刻,卻再無另一首歌,更能表達他心中的悲愴與無奈,還有深深地眷戀。

李憲大營。

中軍帳中,隻坐著李憲與王厚兩個人。

李憲皺眉望著帥案上麵的書信,腦海中不斷現出書信的內容。“某頓首啟。冬序始寒,不審台候動止何似?四月奉詔,某與公分道並進,以討不臣……賴祖宗之德,興靈克捷可期。然某聞人無遠慮,必有近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