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是中國文人心中一個永遠的情結,一個永遠的精神偶像,一座幾乎永遠也無法翻越的巔峰。自唐迄今,歌詠李白的辭章綿延不絕,人們美化了他的生,以及他的死,把瑰麗和浪漫注入他一生的行跡,他簡直就成了文人的精魄。一是因為他華麗的辭章,那份明麗與豪情冠絕古今,二是因為文人慣受醃臢氣,李白嘲弄權臣,嘯歌朝堂,替天下文人大大出了一口鬱積在心千年的悶氣。
文人是民族情緒的感應,代表著社會的良心。但文人大都有共同的毛病:自命不凡,好為空言,華而不實,借古諷今,自以為是。說得難聽一點,遠則怨,近則不遜。民間的說法是:三天不挨打,上房子揭瓦。按統治者的想法,藝術是為統治者服務的,替我的政權鼓吹鼓吹,把我的惡行美化美化,我給你碗飯吃。文人偏偏柔弱而有骨氣,任你權勢熏天,照舊我行我素,不食嗟來之食。不讓我說實話,偏要說;不讓直著說,我就曲著說;不讓明著說,我就暗著說。看你咋著我?
終於惹得統治者發怒了:殺你個不知好歹的小東西!釀成了許多文字獄。
高壓態勢下,文人們集體噤聲了。但即使殺了他們的頭,腹內還在誹。
李白集文人毛病之大成,倘在其他王朝,遇著了昏庸的小肚雞腸的皇帝老兒,死三五回都不為過。但李白有幸,生於唐朝,有幸遇上了一位海闊天空般胸襟的大唐天子,情勢就不一樣了。
曆代文人說到李白被唐天子賜金放還的事情,都對唐玄宗頗有微詞,認為他雖為一代明君,但在這一點上做得不夠仗義,不夠厚道,既然愛了李白之才,千裏迢迢召他進宮苑,為什麼不讓李白實現他平生抱負,讓他做一番治國平天下的軍國大事呢?或者長久地留在宮苑,讓這一浪漫詩人盡享富貴,不再四海漂泊,去做憔悴的行吟詩人?有了富貴生活的滋養,詩人的錦繡之口還不能扯帛撕絮一般湧吐秀麗華章?
餘秋雨曾經說過。
另外的史家論家也都如此說。
誠然,這些說法聽上去都有幾分道理,然而,不盡然也。
太白,曠世的風流詩人,玄宗,曠世的風流天子。兩個曠世的風流人物在唐朝相遇了,像一顆彗星遇上了另一顆彗星,兩顆彗星並行,他們之間會發生一些什麼呢?
首先,大唐天子是十分愛才的,他讀了李白的詩章,酣暢淋漓,等他見了詩人後,詩人的飄飄欲仙,讓他滿心歡喜,親自為詩人調醒酒湯,親自用湯匙喂詩人喝,並親自用手帕拭去李白嘴角的涎,這份關愛,這份親昵,就像寬厚的哥哥對待弱冠的小弟,這份寵愛,沒有第二個人能夠享有。如果不是出自才華的互相傾慕,享受萬國朝拜的大唐天子會這樣溫柔地對待另一個男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