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詩的語言。這首詩總的來說,冶煉掉了白話文中“白”的成分,語言在重組中獲得極大的張力。其寫作技巧,一是語言到達現實的方式,不是直落在現實上,而是高於現實,如第一節寫青蛙在冬天下麵冬眠,本來是青蛙生存中最沒有生氣的時段,但卻寫成了:蛙流行於冬天的血液、依靠著大地的爐火,這與現實不但保持了距離而且高於現實,說誇張吧它比誇張更進一步,因為大地還真是給青蛙溫暖的“爐火”,而相對於生命凋零的“草”、“鳥”、“大樹”來說,青蛙是大地更具生命力的部分,隻是它以靜為動。因此,詩把冬眠的青蛙寫活了,寫出了靈動,而且很美,一下提到了精神層麵。第三節寫青蛙冬眠中減少消耗的生理狀態也是如此,那種冬眠的靜和暗,變成了動和亮,可以說是麵貌一新,似乎不可能的事,卻不感到一點別扭。其實是可能的,它描寫的不僅是生理狀態,還是一種精神狀態,而且是主要的,生理上的休眠並不能使青蛙失去生命的色彩和生命的溫度,它的神還在亮,它的氣還在動,這是詩人的心靈可以感受到的。二是語言表現現實采取一種立體的觀照,如第四節寫春天的腳一踩泥土就爆炸,青蛙像子彈射到了房頂。這裏寫得有聲有色,寫得驚心動魄,立體感、層次感、豐富感出來了。如果說春天到了,青蛙一跳便躍上了房頂,那樣就顯得平淡、蒼白、寡味,倒有點像寫的是猴子了。這裏的語言張力,無疑是靠冶煉掉白話文中“白”的成分和語言重組獲得的,它高於語法。它之所以能讓人讀懂,令人感覺新穎,並具有較強的感染力,不僅僅是擬人、比喻、誇張等一些修辭的效果,還因為是它給予人一種漢語詩歌意象化的天然感受,以及意象全新組合產生的全新魅力,而且這樣的新意象營構在整體上的著力,有時也可以達到抽象意象、複意象的表現效果。這不僅是表現手法高下的問題,也是觀念、意識先後的問題。劉以林能這麼寫,相信他有一種在物我之間出神入化的狀態,是他自身多次“砰的一聲”一躍的積累,讓讀者很容易地感受到了一種積極向上的精神,一種追求自由的精神。如果在“舊自由體”詩觀,這種精神可能是“青蛙尚且如此,何況人乎”的隱喻指向,但“新自由體”正相反:人類追求真理、追求自由的精神是沒有止境的,青蛙也不例外。這是一種對作為類的人之外的一切生物、一切自然的傾聽和觀照意識,劉以林不少的詩裏有了這樣的思想傾向,是一種先鋒的意識使然,應該說他的詩是一種去掉了物的庸俗性和人的本位性的神性寫作。我不敢說,這種寫作上的精神狀態與現實中的詩人已完美合一,但他寫作中的這種高度是可以看到的。
劉以林詩的這種高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看得出來,我不從這個角度來談,就是因為即使談也不會引起太多的共鳴,就像作為“局外人”,很多人會為那些因貧困有病不能醫、有學不能上遭受折磨的弱者而流淚,但有多少人會因為一條河流的汙染而流下同樣的淚水呢?這不是是非的問題,但它卻可能是人的境界問題。人類追求現代性以來,自由、平等的價值觀更多的是適用於人類內部,關注人自身的疾苦,謳歌征服自然的壯舉,這沒錯,但“人是萬物中的智慧者”,到底真正負起了多少“智慧者”的責任?自古以來,人類把征服萬物讚頌為舉世之功,我們的文學能明白“文學是人學”,文學的良知有了“社會的良知”,已經很進步了,縱有讚美自然的文學,也多是以滿足人自身的美學,滿足人自身的愉悅為前提,就像養寵物一樣。“五四”運動以後,我國才真正進入追求現代性的行列,時間雖短但速度是驚人的,現在正在熱衷於現代性,文學的主流沉溺於“文學是人學”之中,覺醒的人是不多的。當下地球已經成為地球村,作為類的人如果還不能與自然同呼吸共命運,還不能平等地與一切生物、一切自然進行對話,尊重它們的話語權,那麼,這樣作為類的人管理地球村的能力就值得懷疑了。如果一個人能在追求自身自由、追求自身效率的同時,追求自身之外的公平,如此,這樣的人就是一個嶄新的人、一個真正負有責任感的人。進化讓人領先於其他無機物、有機物、生物,在宇宙的這一隅,人的責任就重大了,隻有承擔起這個責任的人類才能無愧於進化的“天恩”。我們的新詩如果要向前走,要攀登前麵的高峰,讓它在文學基本喪失權力的背景下仍有存在的價值,在精神向度上對現代性不能采取批判繼承的態度,不能走出“文學是人學”的狹隘視野,不能“像山一樣思考”,不能進行新的建構,是無法走遠、無法到達、無法實現的。但這已不是寫作技巧的問題了。
2007年6月7日初稿
2009年7月4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