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1 / 2)

應該說金寶是忍耐了,那一整夜金寶都在忍耐,他從床的這邊翻滾到床的那邊,然後又從床的那邊翻滾到床的這邊,他的頭發掉了一枕頭,橫七豎八地陳列在他的白底紅花的枕巾上。金寶也一直試圖讓自己不再去想剛才他看到的一切,可他沒能做到這一點,他也根本做不到,隻要一合上眼,那雪白的月光,那扇白門,母親那紫色的襯衣,就會頑強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裏。早上金寶是在爹出門後才走到母親跟前的,他望著母親很長時間不說話。

母親很奇怪地問:“怎麼了?”

金寶這才從嘴裏蹦出三個字:“不要臉!”這三個字已經壓在金寶心上一整夜了,金寶一直被這三個字堵得喘不過氣,所以他說得很有分量,很有點氣衝霄漢。金寶說完這話就看見母親的臉向一邊歪了起來,嘴角和下巴都是朝一個方向傾斜的,仿佛她整個人都要朝一邊倒下。

母親咬著嘴唇說:“怎麼了?”

“不怎麼,你不要臉!”

“金寶!”

“別喊我,昨天晚上我什麼都看見了。”

“可我們並沒有……”

“不!你騙人!”金寶抑製不住地吼叫了起來,在他吼叫的同時他的一隻拳頭也高高舉起。

近在咫尺的母親必定是躲不過金寶那突然舉起的拳頭,或者說她就根本沒想躲開金寶的拳頭,她臉都沒側,她隻是很被動地眨了下眼,還是下意識的。她的下頜就在那瞬間被金寶的拳頭擊中。隨著那“叭!”的一聲響,母親的整個身子都歪向一邊,像某個演員在做芭蕾中的某個動作。母親是勉強才沒有倒下的,為了平衡自己的身子她不得不往後退了好大一步。她很吃力又很驚訝地望著金寶,那目光像子彈一樣,仿佛要穿透金寶的胸膛。

金寶當然忍受不住這樣的目光,他覺得自己的胸膛馬上就會被這樣的目光穿透,於是金寶便不顧一切地繼續揮起了拳頭,那拳頭就像雨點般地飛起落下。多少年後金寶還清楚地記得那次揮拳頭的時候他其實是閉著眼的,他不敢看母親,他的潛意識裏也很希望母親能夠躲開,能躲多遠就躲多遠,並且把她的目光也收起來,把路讓給金寶,把瘋狂讓給金寶,把發泄讓給金寶。

母親沒有像金寶希冀的那樣後退,肯定是女性的懦弱和意外的震撼在那一會兒左右了她的全部。母親就那樣紋絲不動地承受著金寶雨點般的拳頭,她隻是在金寶力氣用盡的最後的刹那才做了一個動作,她把頭勾下了,勾得很低,她在看自己滴在衣襟上的血,看著襯衣上那些紫色的花朵被一點點染紅。

金寶是在母親低頭看襯衣的那一刻才住手,他的目光也在那襯衣上停留了片刻。那些血紅血紅的色澤染紅了他的視線,讓他也大大地詫異起來,詫異得有些驚惶失措。他想他惹大禍了。

金寶從家出走的步履飛快,以致一頭撞在院裏的老槐樹上,在那枝葉還在搖晃的時候金寶就又衝到了院子外麵。跨過大院的門檻時他聽見母親在後麵很壓抑地哎了一聲,那聲音很細,也很無力,他不知道那是母親在呼喊他,還是在痛苦地呻吟。總之他認為自己必須出走。

金寶是在離家第七天才再次見到母親的,這讓他很意外。他不知道母親是怎麼找到他的。那天從家裏跑出來後金寶就認為自己是不能再回家了,他無法再去麵對母親,再去麵對母親那被血染紅的襯衣。金寶一出院子就直接往北走,他隻能去投靠大胖,在大胖輟學以後金寶曾經見過他,在一個夜市的燒烤攤前。當時大胖正和一些大男孩喝啤酒,他們腳下亂七八糟地扔滿了啤酒瓶。大胖在那酒瓶堆的中間看見金寶後就站起來了。他已經是今非昔比了,像模像樣地穿著一件很大很時尚的NBA籃球服,那衣服快蓋住了他下半身肥大的褲衩,遠看就像下半身什麼也沒穿一樣。大胖一步從酒瓶堆裏跨了出來,他搖搖晃晃地走到金寶跟前,很親熱地在金寶的肩膀上拍了一掌,豎起大拇指往後一指,說:“金寶,喝兩瓶?不喝?真不是男人……以後有事你就找我,咱哥們現在混出頭了,咱倆不是外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大胖說這話的時候很有些趾高氣昂,眼珠子是看著天空的。金寶當時認為大胖真的開始牛皮哄哄了,他很激動地點了點頭。如今金寶真是到了有事的時候了,所以他就去找大胖。另外大胖的家也已經搬到離槐花巷很遠很遠的北郊去了,金寶認為在這裏母親和爹都找不到他的。所以他做夢也想不到母親會在這裏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