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同時,趙頊又詔令以馮京為權吏部尚書,簡拔剛回京的範純仁為權吏部左侍郎,以翰林學士韓維為權吏部右侍郎。令三人以原中書門下堂官、審官院等機構官員為基礎,選擇在京官吏,經尚書省、門下後省同意後,即頒布任命,在宣德門外禦街東側的官衙中建立起吏部。
僅僅三天時間,官製改革的核心機構,便已全部粗具規模。
然後,尚書省與吏部在趙頊的督促下,頒布了“以階易官”的轉換表,廢除原有文散官,將所有文官舊的寄祿官一律按規定改換成新的散官。並同時向天下官員頒布詔令,宣布此次改革,暫時隻涉及文官;勳爵、祠祿官、貼職等等暫不涉及;地方官員差遣亦暫時不變;中央機構職事官未接到新任命之前,照常處理事務,直到接受新任命或與新委任官員辦好移交為止。為了嚴防作弊請托,皇帝更是斷然下令,在此期間,所有批文往來必須有清楚的記錄,否則罷官奪告身,永不敘用。尚書省、門下後省、吏部,包括擬詔的學士院、舍人院所有官員一律住進官衙,由皇城司派兵吏鎖院,禁止無詔外出。尚書省、吏部召見新任官員,皆須有第三人在場。
在如此嚴厲的措施之下,身為翰林學士的石越,與身為參知政事的呂惠卿,全部都困在了禁中。石越萬萬想不到,當初自己給皇帝的建議,竟成了捆住自己的一根繩子,眼前的困境,也隻能指望外頭的幕僚們了。
皇帝是如此重視這次改革,凡五品以上的職事官,也就是諸部各司郎中以上官員的任命,皇帝都要親自過目,並一一接見。在此期間,石越一直陪在皇帝身邊,向皇帝介紹這些官員的能力與聲譽,向皇帝提供自己的意見。這是一個讓無數人羨慕的美差。但在邇英殿一天站上九個時辰,中間連吃飯都不敢放肆,無論什麼樣的美差,同時也必然變成一種苦差。
所以,當子時的鍾聲響起,石越拖著沉重的雙腿回到學士院後,一向習慣自己照顧自己的石越,也沒能抵製住眼前的誘惑——他聽之任之的讓皇帝特意分配來照顧自己的太監脫掉了自己的靴子,伸進溫熱的清水中——讓一個太監給自己洗腳,的確是一種奇特的體驗!石越沒有忘記在心裏諷刺著自己。他看了那個太監一眼,見他年紀輕輕,長得白淨高大,竟有幾分英俊,卻不知為何來做這種賤役,當下竟忍不住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個內侍連忙尖著嗓子答道:“回學士,小人叫童貫。”
石越早已疲憊得迷迷糊糊,一時也沒有聽清,反問道:“童貫?這個名字好熟,我以前見過你麼?”
童貫諂笑道:“小人進宮不久,還是第一次有幸見到學士。”
“哦。”石越正要閉目養神,忽的靈光一閃,雙腳一個哆嗦,腿一伸,竟把水盆蹬得老遠,熱水流了一地,“童貫?”他倦意全無,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著這個年輕人,不可思議地問道:“你就是童貫?”童貫被他問得莫名其妙,還以為什麼地方沒有服侍周到,忙不迭的道:“學士息怒,學士息怒。”
但饒是石越如今已是“見多識廣”,王安石、司馬光、蘇軾、蔡京……什麼各式各樣的人都見過了,但一個直接造成北宋亡國的大奸宦,忽然出現在自己身邊,替自己洗腳,自己還渾渾噩噩的沒有反應過來——這實在不能不說是一件極其吊詭的事情。看著眼前的這個家夥,想著他的種種“劣跡”,石越竟是呆住了。半晌,他才啞然失笑,“管他是不是童貫,現在他又能有什麼本事為惡?”但心裏卻畢竟有著一種偏見,當下隻冷冷說道:“方才水太涼了,去換盆水吧。”
“小人立即去換。”童貫連忙答應著,諂笑著撿起盆子,輕輕退了出去。
石越望著童貫輕輕走出門去,方無可奈何的歎了一口氣,來到這個世界上,總要和各種人打交道的。和童貫相遇,既是偶然,也是一種必然吧?“隻是,不知道這時碰見這個閹人,究竟是凶是吉?”石越心中自嘲的想著,“碰上這種東西,估計不會是什麼吉事。”
石越這邊困在禁中出不來,為了避免給人口實,也不敢遞消息。外麵潘照臨等一幹人也忙得四腳朝天。七天的時間,無論能不能找到石珍,都已經來不及了。所以潘照臨定下的策略第一就是“撇清”。隻要能證明石越與這案子無關,案子什麼時候破都不重要。好在石越親戚並不多,家人門客也有限。這些人的名籍田產,很容易厘清,排除掉這樁嫌疑之後,石越的嫌疑就洗去了一半。
另外就是要設法找到石珍偽造的印信,隻要證實是偽造的,那案子雖然未破,但石越亦可以立時由嫌疑人變成受害者——至少皇帝在心理上,會傾向於相信石越。從政治上來說,這就完全足夠了。這些印信流落在各州縣的官員手中,但都遠在廣西,調過來核對已來不及了,而蔡確又指望不上——蔡確接過這樁案子後,隻是簡單的詢問過沈起、王燾之後,就發文給桂州蘇緘,“耐心”的等待那邊移來石珍和涉案文書檔案,他的心思也許是放到了官製改革之上,也許是另有隱情。總之他有充分的理由暫時不去搭理此案,別人也拿他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