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卻也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潘照臨就堅信,不管這個構陷是怎麼來的,沈起手中於情於理,都會保留著這些偽造的印信,除非他傻得願意自己去扛全部的責任。他通過田烈武尋來東京最負盛名的幾個小偷,於是沈起被軟禁的驛館,多了幾個梁上君子進進出出。
16.
四月廿八日的清晨,沈起看著空空如也的箱子,麵如死灰。錢財隻是身外之物,丟了就丟了,他雖然此時正值晦氣之時,也未曾將之放在心上。但那封信的丟失,卻讓他意識到出大事了!尋常盜賊,是決不會偷他書信的。
“沈大人!”
沈起被嚇了一跳,霍地轉過身來,卻見是兩個清秀少年,他認得這是王雱的書僮王芄、王蘭。連忙收斂心神,努力鎮靜下來,勉強笑道:“是你們啊!”
王芄、王蘭給沈起見了禮,方說道:“沈大人,可是出什麼事了麼?”
沈起故作輕鬆地笑道:“不過被小賊偷了一點銀子。怎麼樣?二位見過蔡中丞了麼?”
王芄、王蘭相顧一眼,王蘭立時走到屋外,王芄又遊視了房中一眼,見再無旁人,這才說道:“已經見過了。”
沈起稍稍放下心來,笑道:“來,咱們坐下說話。”
王芄也不推辭,與沈起相對坐了,道:“蔡中丞說皇上正在惱怒當中,此事甚是難辦。”
沈起“呸”了一聲,冷笑道:“還不是索要賄賂?皇上怎麼看這件事,還不是公卿一張嘴說死說活?往壞裏說,我這是抗旨興事;往好裏說,就是為國者無暇謀身。春秋經義裏,還找不到替我辯護的話麼?”
王芄微微一笑,“正是。不過我家公子早有妙策——他知道蔡中丞現在也是騎虎難下,進退維穀。”
“怎麼說?”沈起不覺向前傾了傾身子,專心聽王雱的書僮給他分析朝中大勢,他深知王雱熱心權術,雖身在江寧,但是於汴京朝局洞若觀火,加之王安石雖已罷相,但新黨之中,未必沒有依附傳話之人,王芄雖隻是個書僮,可在這樣的主人身邊,知道的事未必會少了。
“沈大人治民打仗,都是個人才。但若論到對朝中大臣的了解,卻不及我家公子。如今我家相公退居金陵,朝中主張變法的大臣,以呂參政、蔡中丞、曾計相三人為首。我來京師之後,曾大人也去了廣州,那麼此刻,朝中自然隻餘下其餘兩人。”王芄娓娓道來,神情竟似教授弟子一般。
沈起心中冷笑了一聲,臉上卻做出虛心受教之態,點頭道:“正是如此。”
王芄見他如此,更加矜持,昂然說道:“既以二人為首,那其他支持變法的臣子,便隻有四種選擇——或支持呂;或傾附蔡;或觀望;或者幹脆投奔正得勢的石越!而石越此人外似忠厚,內懷奸詐,是十足的偽君子,但凡此類人,久必敗露,眾叛親離。所以呂參政與蔡中丞心中所想的,必是由誰能繼承我家相公之位,得到皇上的信任、眾大臣的支持,來主導變法。這卻是瑜亮之爭。”沈起自然知道王芄對石越的評價殊不可信,不過對於呂惠卿與蔡確的心理分析,他倒是深以為然。“所以沈大人也無須太過擔心。呂參政如今在朝中支持者寥寥,那些親附他的多是些無知無學的小人,不過想借此幸進。下無有力大臣的支持,上也無皇上的信任——皇上此時的信任,還是全在石越身上。故呂參政對我家相公,還會裝成尊重之態,否則隻怕內外交攻,立時便要被逐出朝廷。蔡中丞身在禦史台,身份超然,可讓他坐享清譽,他既交好馮京,又向石越示好,與舊黨、石黨若即若離,這是他的優勢,但也是他的弱點——若他無所顧忌打擊支持變法的大臣,甚至涉及到我家相公,沈大人試想一下,支持變法的大臣將如何看待他?若果真如此,他就隻有徹底轉向,依附石越——但是他之前彈劾算計石越不少,他又如何肯信得過石越?雷州、崖州,說不定便是他的終老之地。”
沈起聽了這番話,細細思忖,似乎覺得頗有道理,但又隱隱覺得其中似乎還少了點什麼,可一時間竟想不出來。遲疑半晌,問道:“既如此說,那為何蔡中丞說難辦?”
王芄笑道:“沈大人還不明白麼?蔡中丞當然難辦,因為呂參政正拿著您做棋子,逼著蔡大人落子呢。蔡大人若放過您,皇上那邊如何交差?石越那裏如何交待?若是嚴懲您,我家公子那麵,他又當如何處置?他想幹幹淨淨,卻偏生不能,豈不為難?這中間最痛快的,就是呂參政呂大人了!”
沈起心一沉,“這麼說來?我的事情豈不是……”
“沈大人自己也說了,春秋經義中,一定也有幫您開脫的那一條。所以您不用著急,蔡中丞一定會拖,拖得皇上火氣漸小,拖到他可以從寬處置。這樣他才能把事情做得圓滿。如今朝中局勢瞬息萬變,一切都有可能發生。隻要待我家公子病體稍愈,大人既便是這次稍受委屈了,我家公子也能幫您把這委屈加倍的補還過來。”
沈起望著口若懸河的王芄,心中忽然泛起一陣莫名其妙的心煩意亂,還有一絲後悔。他又想起了丟失的那封信,心中竟有一種快意:丟就丟吧,丟得好!我沈起未必便是你們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