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本來司馬光不做,公子也要做。現在司馬光做了,名聲上司馬光會更受敬仰,但那些裁汰官員的怨恨,也一並歸到司馬光身上了。”在潘照臨看來,這是撿了個大便宜。
“阿彌陀佛,我可不要什麼名聲。我隻要少一點麻煩便好了。”石越雙手合什,笑道。
陳良也笑道:“司馬君實表麵上謹慎溫和,實則與王介甫是一樣的人。要求皇上宮廷用度裁減二成,以為天下表率——皇帝是非答應不可了。”
石越搖頭笑道:“皇上和我說了,除恢複差役法之外,其餘主張,都會答應司馬光。這大部分事情也都是戶部該管的。若司馬光做好了,國庫省下的這筆錢,百姓減輕的負擔,都值得大大的記上一功。”潘照臨與陳良都無言的點點頭,不管對司馬光的觀感如何,那些措施若是成功,對於整個改革計劃來說,都是好事。“此外,為了適應戶部的計劃,皇上已經決定,中樞、輔樞、附樞、監察、貼職諸係統的改革,將提前推動。”石越故作平淡的說道:“尚書左仆射是……”
“尚書左仆射是韓絳;右仆射是呂惠卿……”趙頊的臉在燭光中映得紅瞠瞠的。
“韓絳還說過去,呂惠卿——罷,罷,官家既然想用,便用吧。”曹太後不易覺察的皺了皺眉。她最近身體欠安,時不時竟然會夢見仁宗皇帝,“哎,真是老了。”她暗暗歎了口氣,溫聲說道:“我本以為左右仆射中官家會給石越留一個職位的。”
趙頊笑道:“朕本來是想讓石越做右仆射,但石越堅決辭了。”
曹太後霍地睜了一下眼睛,隨即歎道:“那麼留給石越的,是吏部尚書?”
“吏部尚書,暫時定的是韓維。”趙頊有點猶疑的說法。
“一門兩相?”曹太後怔道。
“的確有礙物議。”趙頊坦白的承認,“但韓維是朕信得過的人選。”
曹太後搖搖頭,語重深長的說道:“官家,韓維人是不錯,但若要用他,不如便讓韓絳出外。巨堤潰於蟻穴,忠臣與奸臣,隻有後世才能分得清楚。”
“娘娘說的甚是。”
“官家英縱神武,有太宗皇帝之風,我是婦人,本不當多話。但於製度上,卻不可不慎。”
“娘娘說哪裏話來,朕是以為韓絳與呂惠卿分立,是目下不二良策。王珪、馮京,皆不足與呂惠卿相抗。”趙頊心裏從不把這個奶奶當尋常老婦人看待。
“依我看,依舊讓韓維做韓林學士的好。”
“朕理會得了。”
曹太後說了這一會話,忽覺氣緊,猛的咳了數聲,趙頊連忙上前給她輕輕捶背。好一陣子,曹太後才氣息漸平,輕聲道:“官家,石越此人,是忠是奸,委實難料。若從現在來看,他是古今少有的大忠臣,難得又年輕又穩重,又有才幹,簡直便似上天送給官家的。那太祖、太宗托夢之事,更是讓人難測高深。此人若是用得好,自然是官家之福、大宋之福。但我常想,大奸似忠,這石越拒右仆射,連吏部尚書也不做,這謙退之道,已近於權謀了。這樣的人,實在不可不防。”
這一席話讓人聽得悚然動容。趙頊左右四顧,見無人在側,這才放心,低聲道:“朕還有時間去了解石越,娘娘但請放心。”
曹太後點點頭,注視著趙頊,道:“官家,我是要見仁宗的人了,也沒什麼好顧忌的。我們曹家世代忠臣,也沒有人在朝中任要職,更不會有什麼外戚亂政的事情。我為的都是趙家的江山——不論石越是忠是奸,司馬光、範純仁,甚至王安石,這幾個人都必定不會牽入亂謀之中。無論何時,官家都要讓這幾人有一個人在朝中……”
趙頊微微頷首,道:“朕明白。”頓了一會,又說道:“石越向朕推薦的吏部尚書人選,是馮京,以範純仁為吏部侍郎。”
曹太後怔了一下,搖搖頭,歎道:“看不透,真看不透。”
“朕明天便改詔令,以吳充為兵部尚書,以馮京為吏部尚書,範純仁為吏部侍郎,戶部尚書是司馬光,刑部尚書為陳繹,禮部尚書王珪,工部尚書蘇轍……”
“石越竟然不在六部尚書之中?”
“不在。但是九卿之中,也有加參知政事銜的。石越位在九卿。”
“九卿?”曹太後略一沉吟,問道:“司農寺還是太府寺?”
趙頊笑道:“娘娘果然料事如神,朕讓石越做太府寺卿加參知政事。九卿當中,眼下隻有司農寺、大理寺、太府寺三寺卿能加參知政事。”
“如此官家竟有了十一位宰相。”曹太後靜靜想了一會,道:“我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但官家要做中興大宋的皇帝,總是一件好事。祖宗家法,要善待讀書人。我常聽說民為國本,官家若能守住祖宗家法,善待讀書人,同時也善待百姓,便能是一位受後世稱頌的仁君了。”
“娘娘放心,朕會牢記在心。”
汴京城的天邊開始發白的時候,數騎快馬衝破手持令牌衝出了四牆的城門。黎明前的曉風好似在卷動天邊剩下的那重黑幕,趙頊掛著披風,站在大內西角樓的高樓上,眺望遠空,他知道,不久之後,粉紅色的雲朵,將如火花似的向四邊奔放,太陽——將發出四射的光芒。
他不知道的是,此時汴京城中的一座府邸中,也有人在靜靜地望著東方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