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頊見是石越,怒氣稍抑,問道:“卿有何事?”
“臣以為曾布的確有失職之輩,但是遠逐廣州,似乎處罰太重。請陛下三思。”
趙頊聽石越竟然敢為曾布說情,頓時悖然作色,怒道:“比起三司的損失來,這算什麼重?卿不必再說,誰敢為曾布說情,誰便隨他一道去廣州!”
石越微微苦笑,望了曾布一眼,見他麵如死灰,隻不停地頓首謝罪,當下隻得在心裏歎了口氣,道:“陛下,當務之急是立即善後,三司事務,牽涉全國,為防人趁機為奸,臣請陛下立即下詔,令各路州縣軍監立刻封緘熙寧五年以來帳目。同時提前將三司之事轉交戶部處理,以盡可能挽回損失。”
他的建議立時調動了所有人的神經——如若采納,則石越的官製草案等於事實通過,而戶部尚書兼參知政事的位置,更是炙手可熱。呂惠卿與章惇、韓維不約而同的望了石越一眼,心裏都非常佩服石越利用災禍的本事。他們自然不知道,“對任何事情的後悔不應當超過十秒鍾”——這是石越的信條。
趙頊雖餘怒未息,但提及這各大事,他依然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把目光投向幾個丞相。韓絳以降,宰執們這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兼之他們早知皇帝已聖心默許,這時紛紛表示讚同。
“那誰來做戶部尚書?”趙頊馬上問道。
韓絳心裏飛速的運轉著,老奸臣滑的他,立時決定給石越一個順水人情,當下假意思忖一會,道:“臣以為,石越可當此任。”馮京、王珪、蔡確等人更無反對的意思,紛紛同意。連呂惠卿也表示讚成。韓維與元絳等人心中卻是明鏡似的,若讓石越做戶部尚書,這些相公們,根本就是鬆了一口氣。
“不行。石越另有他任。”趙頊未及多想,便脫口否決。他完全沒有意識到他這句話會給臣子們多少聯想,把目光投向石越,問道:“石卿以為誰可任戶部尚書?”
石越卻是知道這些相公們的小算盤,若不加解釋,讓人誤會自己圖謀更高的職位,隻怕自己會成為眾矢之的,忙頓首道:“陛下,以臣的資曆,做戶部尚書隻會開倖進之門,臣自是萬萬不敢,臣以為有一個人,可以當此重任。”
呂惠卿目光霍地一跳,立時垂下眼瞼,他心中不住的想著石越說的話:“本以為他是嫌戶部尚書官小,怎麼的說出資曆不足的話?石越究竟打的什麼主意。”他遊目四顧,卻見韓絳等人皆似若有所思,便知人同此心,心同此想。當下更加留神聽石越說話。“臣以為,司馬光可當戶部尚書兼參知政事一職!若其在位不稱職,臣甘與同罪。”
“啊?!”
驚訝的聲音在崇政殿內響起,不僅僅是皇帝,連呂惠卿這樣城府極深之輩,也掩飾不住內心的驚異。馮京等傾向於保守派的大臣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蔡確與王珪麵麵相覷,竟不知道是喜是憂!
“司馬光?”趙頊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
“是。”此刻,沒有人可以猜透石越的心思。“以司馬光為戶部尚書,臣敢保證,國庫不會有一文錢被濫用。”
“你打的是什麼主意?石越。”呂惠卿低著頭,他與司馬光是不折不扣的政敵,但是他並不懼怕司馬光。“想讓司馬光被戶部繁瑣的事務綁住手腳?或者竟然是想將司馬光玩弄於手掌?”呂惠卿絕對不相信石越與司馬光是一黨的。
“陛下。”馮京激動的出列,高聲說道:“臣也願同保司馬光可當此任。”
王珪小心地審度著情勢,“兩害相權取其輕!”他心中飛快地思考著利弊得失,“戶部尚書總好過禦史大夫。”終於主意拿定,朗聲說道:“陛下,臣以為司馬光之才,做戶部尚書綽綽有餘。”
趙頊從來沒有懷疑過司馬光的能力,但是手中的禦史大夫,突然變成了戶部尚書,不免讓他生出幾分哭笑不得的感覺。他猶疑著,想起陳襄的回奏:“司馬光這次十之八九會答應複出。”但是石越的推薦,也不無道理——司馬光的確是戶部尚書的上上之選。“反正石越已經拒絕了左右仆射的任命,他要擔任的官職並不需要一個禦史大夫來製衡,或許是朕多心了……”反複思忖良久,趙頊終於點頭,道:“便召回司馬光,授戶部尚書兼參知政事。下詔各路封緘熙寧五年以來帳目,著蔡確徹查三司失火原因……”
曾布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樣離開崇政殿的。打擊太過於突然與巨大,讓他在朝會散了之後,都沒有回過神來。“知廣州軍州事”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皇帝那恨之入骨的神態。但誰又能想到,三司重地,會發生如此可怕的火災呢?在仆人的攙扶下,曾布木然上了馬,穿行在燈火通明的汴京街道上。京師的能工巧匠們,在州橋附近建成了一座比白水潭更加規模宏大的鍾樓,巨大的鍾擺撞擊著,發出清脆的響聲,告訴人們,現在已經是淩晨的寅時了!曾布意識中還記得,這座鍾樓的撥款,還是他親手畫的押。但是現在這一切都已經沒有意義了。州橋旁邊,有藝人在表演著奇能異術,有人在口吞鐵劍,有人在玩著藥法傀儡,有人口吐五色水……穿著各式各樣衣服的男男女女,穿梭於熱鬧的街市中,享受這一天的樂趣,完全沒有受到三司大火的影響。而他,之前還是被稱為“計相”、掌握著這個龐大帝國的財政大權的三司使,卻被一場大火逼得不得不離開權力的中心,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不夜城!
真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