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王珪眉毛一挑,問道:“那是何人?”
蔡確壓著嗓子,一字一頓的說道:“司馬光。”
“司馬光?”王珪愕然道。
“正是。”
“司馬光不是曾經拒絕禦史中丞的任命麼?這,這……禦史大夫,或者謠傳罷?”
蔡確聽話知音,便知目的已經達到了一半,笑道:“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王丞相不在朝中,新法大部分暫時中斷,若說司馬光回朝也不奇怪。說不定司馬君實在洛陽呆久了,正在後悔呢。”
王珪心中卻已在計算不定——石越心裏未必希望司馬光回朝,隻是石越雖然內裏依然是用變法來博皇帝信任,但又焉知他不會向司馬光、範純仁輩賣弄人情?司馬光若為禦史大夫,他王珪固然要寢食難安,甚至相位堪危;但是他蔡持正隻怕也要無處安身,便是呂吉甫也萬萬容不得司馬光回朝中的……
蔡確瞅見王珪臉色陰情不定,隻是垂首躊躇,不免又有點心急——司馬光做禦史大夫,首當其衝的就是他蔡中丞,堂堂蘭台首領,不僅從此要屈居人後,而且隻怕司馬光上任第一本就是彈劾自己。到時候別說禦史中丞,便是要留在汴京這個花花世界也不可得。但他心中雖急,卻要外示平靜,笑道:“禹玉公,你可知要阻司馬光入朝,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王珪雖知蔡確必然有所主張,天塌下來有高子個頂著,但事關自己的富貴前途,卻也不能不關心,連忙問道:“持正有何良策?”語氣間又變得親熱了幾分。
蔡確笑道:“皇上早有意要收複靈武,這次官製改革事,凡是涉及到武事的官職,都暫原樣保留,禹玉公可知其中玄虛?”
王珪思忖了一會,道:“兵者大事也,或是為了慎重。”
“這麼說,禹玉公也不認為皇上會不整頓武事,石越、韓維會不改革武官了?”
“那是自然,兵製是遲早會動的。依某看,也許是皇上現在沒有得力的樞密使人選,所以才不急於改革兵製。”
蔡確從容道:“禹玉公既然知道這個道理,何不送給石、韓一個人情,也替皇上分憂?我可聽說最近石越的家人幾次來往於太原……”
“太原?”王珪不由一怔,半晌,才失聲笑道:“持正果然智珠在握,如此簡單的方法,我居然沒有想到。”
石府,石越書房。
“公子又把司馬君實搬出來,是一手妙棋,但也是一著險棋。”潘照臨聽石越說到皇帝有意司馬光,石越在旁邊大加攛掇之時,不由笑道。
石越輕輕啜了口茶,笑道:“司馬君實也是個固執的人,兼之聲望太隆,若他入朝,牽製實多,皇上未必沒有借他來保持朝中平衡之意,但是現在卻不會太著急,中書門下本來就四分五裂,各有主意,皇上又用我和持國等人借學士院推行政策……”
潘照臨輕輕搖頭,道:“今上登基八年有餘,朝野之事,已大有進步。他數度遣使問王介甫平安,又加賜王安上官爵,為的便是防著中書門下的相公們有朝一日得意忘形,便可一道詔旨往金陵詔回王介甫,這麼著中書門下就沒有誰能真正弄權。留下司馬君實在洛陽,從今年正旦開始,不過幾個月時間,已有兩次遣使賞賜,一次是賜龍鳳團茶,一次是賜座鍾與筆墨,還不是怕有一日新黨坐大,就可以召回司馬光,從中製衡。王安石與司馬光,始終是兩個大伏筆。”他頓了頓,又繼續抽絲剝繭的分析道:“但皇上突然要召回司馬光,揣其原因,或是今上畢竟年輕,還是沉不住氣,或是他現在就覺得朝中力量的均勢已被打破。中書四相,沒有兩個人是同心的,樞密使、三司使、禦史中丞亦無強援,唯一略顯齊心的,隻有學士院……”
說到此處,石越不由望了潘照臨一眼,心中一震。“我在朝中並無根基可言,若說現在就來防我……”
潘照臨沉聲道:“若是改官製後,皇上有意讓公子做到吏部尚書兼參政,甚至是左右仆射,而韓維、馮京隱隱與公子一體,翰林院元絳、張璪,甚至連蔡確也有倒向公子的意思,皇上這時候想要召回司馬君實,也未必不合情理。”
“這……”
“我想這著棋,或是慈壽殿那位老太太下的也不一定。”潘照臨苦笑道。
石越不想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本以為皇帝並沒有什麼強烈的意願要召回司馬光,所以一點也不反對皇帝將司馬光推出來,吸引那些爭權奪利者的目光,順便也賣給舊黨一個人情,如此來分擔自己將要遇到的阻力——這本是“暗渡陳倉”之計。但若司馬光真的來做宋朝的第一個正兒八經的“禦史大夫”,位列三公,掌握著監督百官之權,又兼著司馬光巨大的名望,從此真不知道會有多少掣肘了。
“真要和司馬光打交道了麼?”石越不禁喃喃道。
“司馬光最終會不會入朝,取決於皇上的態度——王安石不在,沒有幾個大臣敢直接反對這項任命,舊黨勢力猶在,司馬君實聲望又這麼好。但公子可以將官製改革,特別是兵製改革的大局盡早定下來,若朝廷做出一副有意整兵經武的樣子,司馬光願不願意複出,還是未知之數。”
“不錯。”石越擊掌笑道:“司馬光一向反對朝廷用兵,若與皇上政見不合,未必會複出。新官職任命之時,我會向皇上力拒左右仆射或者吏部尚書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