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素惱羞成怒,怕案高聲道:“足下一步不讓,竟是為何?勘界亦是分水嶺為界,不勘界亦是分水嶺為界!”
劉忱昂然冷笑:“有理不在聲高,閣下豈能指黑為白?”
雙方談到此處,皆不願意相讓,眼見就要談不下去了。
雁門山以南,西徑寨。
夕陽西斜,似火燒的雲霞掛在雁門山的那一頭,呂大忠不安的在寨中走來走去,探馬報告馬邑一夜之間出現數裏連營之後,呂大忠已經下令代州各寨加強戒備。西徑寨中更是如臨大敵,士兵們手中的弩,都已裝滿了箭矢,全神貫注的盯著北方。這裏扼住了雁門山通往代州的大道,如若有警,必然是西徑寨最先燃起烽火。
“那數萬大軍,究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究竟是疑兵之計,還是實有這支軍隊存在?”這個問題不斷的折磨著呂大忠,劉忱去了一天了,還沒有回來,雖然呂大忠相信不會有太大的意外,但肩負守土之責,卻不能不防萬一。
“再派一撥人馬去五十裏外接應劉大人!”呂大忠向西徑寨寨主吩咐道。
“末將即刻派人前往。”
話音剛落,了望的士兵便大聲呼喊起來:“劉大人回來了!劉大人回來了!”
呂大忠快步登上了望台,遠遠望見果然是劉忱一行人。他忙不迭地吩咐道:“快,開寨門,迎接劉大人!”
宋遼在馬邑的第一次談判,沒有取得任何成果。雙方不歡而散,隻有約定擇日另行談判。但為此感到困擾的,卻絕不僅僅隻有劉忱和呂大忠。
當晚,馬邑城。
蕭素對銀鎧青年恭敬地說道:“殿下,這個劉忱,實在難纏。”
他口中的“殿下”便是太子耶律濬。便聽耶律濬笑道:“此人勝在頗有膽氣。這本是父皇投石問路之策,試一試南朝皇帝究竟是何等人物,所得多少,倒不必在意。”
蕭素卻心知並非如此簡單。朝中耶律乙辛原本是希望借機挑起戰端,以便他進一步掌握兵權的;不過遼主耶律洪基卻否定了輕率用兵的建議,定了一個投石問路之計。這個計策雖然未必是太子耶律濬獻的,但多半與耶律濬身後的蕭佑丹有關。
蕭禧卻不知道這中間種種勾心鬥角,隻笑道:“可惜了布的那個疑陣,數裏空帳,佑丹兄的妙策卻沒有嚇倒劉忱!”
蕭素笑道:“那倒未必無效,南朝一向畏懼我朝,便明知是疑兵之計,心裏卻總怕是真的。有了這番做作,劉忱雖然強梁,別人未必能如他強梁。”
蕭佑丹背著雙手,心裏苦笑。這投石問路之策,無非是虛張聲勢,大聲恐嚇,趁火打劫撈些好處;又可看看南朝君臣有何等的膽色器局;最主要的則是防止耶律乙辛借機加深他對軍隊的控製,稱得上是一石數鳥之策。以蕭佑丹對宋廷的了解,他也知道好戲才剛剛敲鑼,但不知道為何,他心裏總有隱隱的擔憂,卻又不能確切的知道自己在擔憂著什麼……
與此同時,汴京皇城。
當趙頊看到韓琦的兒子、戶部判官韓忠彥一身孝衣走到自己麵前之後,終於不得不接受魏國公、侍中韓琦已經死了的事實。國失社稷臣啊!仿佛一根頂梁的柱子,就這麼轟然倒掉了。趙頊在這個時候,才真正感覺到韓琦對於宋朝是何等的重要。他心裏回顧著韓琦的一生,仁宗朝抵禦西夏,主持慶曆新政,力保先帝承嗣;先帝英宗朝時,更是忠心耿耿,不惜得罪曹太後強迫曹太後歸政……雖然在自己繼位後,他反對新法,自己不得不加以貶斥,但是,韓琦對大宋朝,對趙家社稷,對濮王一係,都是有大功勞的!
尤其在大宋朝遇到危機之時,如韓琦這樣才能與忠誠都無可挑剔的老臣,便是他趙頊可以信賴的對象。太皇太後還說讓他諮詢韓琦,但詔書尚在路上,斯人卻已西歸……趙頊亦不覺傷感,既是為韓琦,也是為了他自己,為了他苦苦支撐卻依然孱弱的大宋朝!
韓忠彥低泣著遞上韓琦的遺表,道:“先父臨終之前,知道北麵胡虜挑釁,陛下或會下問,留下遺表令臣代呈,盼能於國事有所裨益。先父遺言:不能再為陛下分憂,有負陛下之恩,請陛下善自珍重。”
趙頊戚然動容,接過韓琦的遺表,慟聲道:“韓琦三朝老臣,朝廷失此梁柱,是朝廷失一梁柱,社稷失一忠臣,朕失一肱股!”
“陛下!”韓忠彥又是悲痛,又是感動,竟已是泣不成聲。
趙頊默然提筆,沉吟了一會,寫下“兩朝顧命定策元勳之碑”十字篆文,令人賜給韓忠彥,沉聲道:“國難思良臣,惟韓琦當得起這十個字!”又對侍立一旁的韓絳、呂惠卿等人道:“追贈故司徒兼侍中、太師、魏國公韓琦尚書令,配享英宗皇帝廟,發喪之日,朝廷為之輟朝一日,以示哀悼!韓琦的喪典、諡號,交有司詳議,要備及哀榮。”
韓、呂諸人連忙躬身道:“遵旨。”韓忠彥更是哭泣著拜倒在地,呼道:“謝主隆恩!”
待韓忠彥退下之後,趙頊這才翻開韓琦的遺表,細細覽讀。韓絳在一邊窺見皇帝臉色,卻是眉毛時皺時緩,臉色似喜似憂,也不知道韓琦在表中說了什麼。差不多一柱香的時間,趙頊才放下韓琦的遺表,顧視眾人,道:“故韓侍中在遺表中說,北虜不足為慮,朝廷隻須不亢不卑,既不示弱,也不逞強,從容以對。又薦石越、司馬光、範純仁等數人,遼人素重司馬光之名,遣之使遼,必能不辱使命;又薦範純仁誌德純慮,可為禦史中丞、知製誥;石越稍加磨勵,可為……”趙頊說到這裏,想起韓琦在表中是說石越“可為宰相之備”,這時說出來卻多有不妥,忙改口道:“……可當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