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忱聞言,連忙眺目遠望,這一看,不禁大吃一驚!隻見眼前契丹的營帳,竟是連營數裏、旌旗密布!他曾與呂大忠商議,以為遼國十萬大軍之說,不過是虛張聲勢,但眼前此景,單在馬邑,便至少有五六萬的大軍!
他臉上依舊素然自若,與蕭禧一路談笑,心裏卻暗暗思忖:“遼人如此勞師動眾,怎麼可能是為了爭這數百萬貫的錢財,數百裏的疆域?難道他們竟另有所謀?!呂大忠道細作全然不知遼人十萬大軍在何處,卻又為何突然出現數萬之眾於距雁門寨不過百十裏的馬邑邊境?”他左思右想,卻總是不得要領,隻覺種種不合情理之處,令人生疑。自古以來,都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談判之先,能多知道對方一些底細,至關重要。此時突然見到這連營數裏的大軍,劉忱不得不三思。
但遼人卻不肯給他細細思考的時間。蕭禧不斷和他東拉西扯,大營越走越近,沒多久,數百號角齊鳴,聲徹原野,隻見營門大開,兩列甲士荷戈而出,森嚴立於營門兩側,蕭素一身戎裝,率領帳下之官員,迎至營門。
劉忱隻得收回思緒,翻身下馬,整整衣冠,迎上前去。
蕭素如逢故交般地將劉忱等人迎入帳內,分賓主坐下。劉忱打量遼國眾人,卻還是蕭素為首,那個銀鎧青年為次,其次方是蕭佑丹與與蕭禧等人,心裏不禁暗暗稱奇。他與呂大忠猜測了許久,一直沒有弄清楚那個青年的身份。
簡單的寒暄過後,蕭素突然便收起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劈頭道:“貴使奉大宋皇帝之命前來,想是已答應敝國的要求了。卻不知何時交接銀錢,何時劃定邊界?”
劉忱愣了一下,隨即知道這是蕭素先聲奪人之計,當下微微一笑,緩緩說道:“某奉大宋皇帝之命而來,乃是不忍兩國七十年之邦誼毀於一旦。凡北朝先前一切指責,皆屬無中生有;索賠銀錢之事,猶為無理!願北朝皇帝陛下毋受興事之臣所弊,聽信讒言,啟無窮之禍。”
蕭素登時把臉一沉,寒聲道:“南朝在邊境修繕城寨,侵占我疆地,還說什麼兩國七十年邦誼?我主本欲興兵討伐,念及先帝之盟,又以為南朝皇帝會念在兩國交好,停止挑釁之舉,才遣使交涉,不料貴使之意,竟是全不認賬!既是如此,又有甚好說的?!”說罷,作勢便要翻臉。
劉忱卻毫無懼意,從容道:“樞使不必動怒,大宋若不重視兩國邦誼,何必遣某前來?隻是北朝所求,絕無道理。北朝說大宋修繕城寨便是挑釁,天下實無此理,各國修繕城寨,以備盜賊,不過平常之事,百年以來,宋遼兩國,都未曾間斷。以北朝所言之事,雄州外羅城,已修了十三年,昔日既無一言及之,今日如何便成挑釁?北朝既然不欲,吾主念及邦誼,已下詔停止修築;白溝館驛之箭樓城堡,亦已拆毀,屯兵亦已撤回。北朝何至咄咄逼人?”
蕭素一時語塞,不好再說此事,隻厲聲問道:“那貴國侵入我大遼疆界,又要如何說?”
劉忱冷笑道:“宋遼兩國,向來以古長城為界,如何說侵入大遼疆界?大宋未曾占北朝一寸之地。”
蕭素卻是知疆土之事,最可以混賴不清,當下道:“公莫要混賴,遼宋之界,一向以各山分水嶺土壟為界,未曾聽說以古長城為界。若以古長城為界,我武州豈不歸南朝所有了?”
劉忱看了蕭素一眼,回頭對隨從道:“取地圖來!”左右連忙取出地圖打開,劉忱指著代地邊界,對蕭素道:“樞使請看,此乃仁宗之時的地圖,當時兩國疆界如此。”
蕭素曬然一笑,看都不看一眼,也喝道:“取地圖!”
不多時遼人也攤開一幅地圖,蕭素道:“劉公請看,此乃本朝十年前地圖,當時兩國疆界如此!”
劉忱湊上前一看,遼人竟是在地圖上將代州與朔州交界的西部邊境,前推到了黃嵬山,與舊地相距數百裏!這黃嵬山正當要衝,在代州境內西邊一條官道附近,可以據此俯視陽武寨和樓板寨,直接威脅宋朝之原平乃至忻州。遼人之居心實不可言。
劉忱見這地圖紙張甚新,墨跡未幹,顯是新作,自是遼人故意混賴。他本欲斷然拒絕,可轉念一想到這數裏連營,卻隻得強自忍耐,道:“這圖隻怕不是十年前之物。但既是疆界有爭議,倒不難解決,樞使遣一胥吏來代州,會同代州守吏一同勘察疆界,便知是非。”
蕭素見劉忱語氣放緩,得勢更不饒人,道:“如此可是緩兵之計麼?我十萬大軍,每日空耗糧餉,哪裏經得起慢慢勘界?”
劉忱正要說話,卻見身後一個士兵動了動嘴唇,欲言又上。他心上一動,走到那個士兵跟前,問道:“你可是有什麼要說的麼?”
那士兵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大人,小人是代州土著,代州北部諸山,多數有分水嶺而無土壟,黃嵬山更是沒有土壟的。”
這士兵聲音雖然不大,卻也是滿帳皆可聽見。蕭素等人隻顧漫天要價,想當然的以為凡山皆有土壟,卻不料黃嵬山偏偏沒有,這時被人揭破,好不尷尬。好在蕭素頗有急智,他不待劉忱說話,便搶先說道:“咳!我方才一時口誤,黃嵬山的確沒有土壟,而是以分水嶺為界。”
劉忱豈能相讓,“隻怕黃嵬山本不是北朝土地,曆來分界,畢竟是古長城為準,若不然,為何又怕勘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