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震撼天地的轟隆巨響由天而降。像是嘲笑。
烏雲倏然遠去,三人感覺到晨曦。
“疲勞恢複了嗎?”
D問。
“恢複了。不過,現在不是在乎疲勞的時候。”
蘇聽了馬休這番話,頜首表示同意。伯爵的聲音響起。
“沒想到法爾休雅公爵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真令我驚訝。而且還要求要你離開。——D,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麵對兩道目光,以及一雙看不見的眼睛,D隻是冷冷地應了一句。
“走吧。”
這天早上,瑪丘夏村的天空響起禮拜的鍾聲。村民當中,有一位和周遭出沒的妖怪周旋,擁有敏銳感覺的獵人,他也許是從橫越天際而來的清澈聲音中,感應到一種不祥之兆,因而想向村民發出警告。
然而,大多數——話雖如此,也還不滿百人——的村民由於極度震驚,全都衝出屋外,在三天前因熱病而臥病在床的獵人出現前,早已快步奔向了禮拜堂。
這個村莊的人口原本約有五百人之多,但由於移動熱射病(重度中暑)肆虐,二十年前便已驟減為現在的人數,從那時候起,禮拜堂便已化為廢墟。因為僧侶盡皆病死。雖然多次向『都城』和教區的委員會提出指派新任僧侶的要求,但這就和醫生一樣,沒有人想到邊境的中央地區來,因為這裏的人們未能享有上蒼的恩澤,終日都和嚴苛的生活搏鬥。
是誰被迫無預警地來到這座禮拜堂?腐朽的堂內點燃了蠟燭,從未見過的一幅充滿教義意涵的女神圖像在牆上飄動,拂去塵埃的台座對麵,有個身穿灰色僧袍的修長人影,更是令人大感驚奇。
麵對群聚在門口不敢動彈的人們,這名陌生的僧侶攤開雙手。“歡迎各位到來。請坐。”
他向眾人投以清澈猶勝鏡麵的低沉聲音。他那謙衝有禮的口吻,蘊含著無法違逆的剛強。
村民紛紛就座,麵麵相覷。被牢靠打造的椅子,支撐著他們的重量,發出嘎吱的聲響。
“我是路過此地的旅行傳道士。名叫庫魯貝。”
僧侶行了一禮,翻開放在台上的一本皮革封麵的書本。這應該是傳教書吧。“旅行傳道士”雲遊各地,傳播自己信奉的神明教義,他們所依憑的,便是具體記載其信仰內容的傳教書,每個邊境居民都明白這點。
其中一位村民戰戰兢兢地舉起手。此人是村長。
“有什麼問題嗎?”
村長清了清喉嚨後問道。
“請問閣下是什麼時候將這個禮拜堂整理得這般幹淨?我從天空還留有星光得時候起,便一直醒著沒睡,但都沒發現閣下的到來。閣下究竟是何時來訪?”
庫魯貝莞爾一笑。這時候,人們才注意到這名男子的臉像馬一樣長,有一對像絲線般細長的雙眼。
“比你醒來的時候還要更早。打掃花了我不少時間。”
“那麼,閣下是信奉何種神明呢?”
這是某位農婦的提問。與危險比鄰而居的邊境居民,非采群體信仰,而是有各自信奉的神明。宣揚其他神明教義的傳道士,就某種意涵而言,是充滿危險的角色。即使是現在這個村子,也曾由於彼此信奉的“神明”不同,造成村民多次互相殘殺。
“是既溫和又肅穆的神明。”
庫魯貝回答。
“不過,我可以在此發誓。絕不會與各位舊有的『神明』相抵觸。當然也不會強迫各位。隻要各位聽完我說的話之後,回答一聲不,我隨時都可離開這裏。”
放心的感覺傳向在場的每一個人。
庫魯貝再度翻頁,不久,他停在某個頁麵上,再次朝群眾靜靜地陳述。
“我信奉的神明,其大名為普羅周、米蘭達、以及D。不過,你們絕不能向人說出這個秘密。”
在午後的陽光下,敲釘子的聲音如同回音般傳向四方。
D原本無意停下馬車。食物和用水都很充裕。敵人有可能埋伏的據點,他想盡可能避開,或是快速通過。他也如此吩咐馬休和蘇。
但就在他們進入村莊時,一名少女驀地朝馬車前方衝出.
少女發出近乎慘叫的叫聲,馬休急忙勒馬刹車,但距離已過於接近。
少女沒入馬蹄下。
“停下來!”
馬休向馬匹下令,從駕駛座一躍而下。有些改造馬的腦部接受過簡單的智能手術,倘若是要下達單純的指令,直接開口下令還比較快。
倒臥在馬腿中間的少女,年紀看起來和蘇相去不遠。粗俗的連身洋裝襤褸不堪,裸露的肩膀上有一大塊瘀青。
“好痛。”
她以痛苦的聲音喊著痛。
“你不要緊吧?”
馬休慌張地向她詢問。
對方沒有回答。馬休心裏籠罩著不安的烏雲,將少女抱出。
再度又有驚愕的瞬間等待著他。
滿滿的人牆擋在馬車前方。
“這是怎麼回事?”
馬休這句話,並非特別針對某人而說。
站在人牆最前排的一名老人,拄著拐杖走向前。
“我是這裏的村長。有件事要拜托您。”
他說。 “拜托我?”
正當馬休皺起眉頭感到納悶時——
“別理他。”
一道鋼鐵般的聲音響起。
“我們要趕路。把那女孩放一旁,回馬車上。”
“可是……”
村長使勁地喊道,但口齒不清。
“那女孩是為了留住你們,才刻意犧牲的。求求你們,聽我們把話說完。”
“既然是刻意犧牲,就表示這是你們所安排。”
D冷冷地說道。
“上車。我們繼續趕路。”
馬休一時感到躊躇。他腳下那名少女正不住地呻吟。
“請您行行好,求求您。”
老人竟然當場下跪。不禁如此,他身後的村民也一同跪地磕頭。
“有人告訴我們,會有『神明』到來,消除我們這個村莊即將麵臨的災厄。你們一定就是解救我們的神明。”
老人交握的雙手微微顫抖。
“求求你們,聽我們把話說完。拜托。”
老人和村民一同伏地叩拜。
“讓開。”
D的聲音猶如冰冷的霧雨,灑落他們身上。
“——D”
馬休轉頭望著他,D向馬休說道:
“我們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浪費。我得遵守和你母親的契約。”
“我們絕不讓開!”
一位村民放聲呐喊。
“要是讓你們離開這裏,我們就隻有死路一條。你們真要走的話,就先殺了我們吧!”
村民是認真的。他們死也不願讓路。不過,這和真正的麵臨死亡是不同的。
此人現時被淒厲的恐懼一把攫住心髒,全身僵硬。
騎著黑馬的年輕人倏然邁步向前。
他心想,我會被殺了。
俊美無倫的死神就在我麵前。
D對老年人沒有半點憐憫,麵對以性命作賭注的哀求,他內心不起一絲漣漪,隻要有人違逆其原則,他便揮劍斬除,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就是這等淒美至極的魔性更添他的冷絕氣質。
老人在恍惚中出現幻覺,目睹自己被一刀斬落,血霧噴飛,倒臥血泊之中。
若不是馬休出聲製止,這幕光景想必會如實呈現。
“住手,D!”他無限淒楚地喊道。
“你不是說和我母親訂下了契約嗎?在這種情況下,我母親絕不會對這群人見死不救。我也一樣。”
黑馬駐足而立。
“就聽他怎麼說吧。”
D說。 “謝謝。”
馬休草草道了聲謝,伸手指著腳下的少女。
“快送這名少女就醫。”
村民們快步跑來,抱走少女,馬休朝跪在地上的村長走近。
“請說吧。”
馬休說。
前往村長家中的,隻有馬休、蘇以及D三人。
馬休本來不希望蘇和他們同行,但是D認為分開行動會有危險,所以強製要三人同行。
木工的敲打聲響,悄悄從敞開的窗戶傳入。坐在椅子上的村長和幾名村民,由馬休一人應付,D背倚著牆角而立。沒人注意到他站在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處。
村長所說的內容如下。
“事情是這樣的,今天早上有一名旅行傳道士來到我們村裏的教會。他並非普通人。首先,他在黎明前便已進入村子裏,將禮拜堂打掃幹淨後,迎接我們前去。此事實在詭異。我很早便已起床,也有人是在酒場裏待了一整晚才離開。但都沒人聽見他前來的腳步聲,也未聽見教會裏傳出半點聲響。從鍾聲將眾人聚向教會的時候起,我便已明白他的真實身份。最後,他還得意洋洋地說起奇怪的『神明』。”
“奇怪的『神明』?”
馬休感覺事情愈來愈麻煩。一旦扯上『神明』,就不是年輕的他所能應付。而話說回來,這和他們又有何幹?
“聽那個人說,『神明』的名字是普羅周、米蘭達、還有D。起初他還說不能告訴我們呢。您的大名並不在裏頭,但如果你是D大人的雇主,地位想必比『神明』還要崇高。”
語畢,老人終於露出笑臉。其他人也跟著陪笑。D和他們兄妹之間的關係,馬休已做了交待。旅行的目的則是隱而不表。
馬休一臉不知所措的模樣望著D。黑衣青年宛若長著人形的黑色妖花,融入角落的陰暗中。
“你們在忙著製作什麼?”
他問。指的是木工的工作。
“告訴你吧。”
村長朝膝蓋拍了一下。
“那是歌誦『神明』的神殿。當然了,那是隻用木板搭建而成的小屋,但傳道士說,這樣就行了。”
“那人叫什麼名字?”
“庫魯貝。”
“他到底叫你們做了些什麼?一大早跑來,一會兒說D是『神明』,一會兒要你們建造『神殿』——那個人究竟在打什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