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赫麥特大公?!”
“麥赫麥特是也。”
巨影朝她一禮,動作流暢,可是知悉該貴族名諱與戰法的博士,已經看透他的真麵目。
“是麥赫麥特的機械人。”
全長超過四公尺的巨大機械人,是麥赫麥特大公的武器。
換言之就是機器人,或者是仿製人,這種由貴族科技製造的機械設備,可以發揮極致優美、毫不遜於人類的精妙動作。
一如所見,夜風下飄揚的黑發、東洋風的精悍麵具,和麵具下的淡褐色肌膚,由金線、銀線、藍、紅、紫——各種色線所縫製的絢麗鬥篷與服裝。外表和真正的麥赫麥特大公毫無二致——不,除了尺寸更為巨大以外,五官和身體結構確實是一模一樣。
相較之下,安的父親——澤農公爵的戰鬥裝甲,根本就是一具毫無藝術感的粗糙盔甲。
兩者另一點的不同是——
“你現在在哪裏,麥赫麥特大公?”博士問道。
“蓋斯凱爾將軍堡內的地下室,稍微喝多了一點酒。”
巨大的麥赫麥特人偶回答。澤農公爵的盔甲必須本人親自入內操控,但麥赫麥特大公的機械人卻跟牽線木偶一樣,可以從遠方自由操縱。對控製者而言,哪種比較安全和方便自不待言。
“真令人羨慕呢,麥赫麥特大公。既然如此,就請繼續緬懷一去不複返的故國舊夢吧。”
“可惜無法如願啊。”
巨型大公用手捂著嘴巴輕輕打了一個嗝。輕輕?但那卻發出有如地震似的巨響。他說道:
“澤農公爵叱問大將軍為何他的寶貝女兒會遭此險境,任誰來評都是將軍不對。他一聽說你已出動,就撂狠話說要是安有絲毫損傷,他和他的族人都不會放過大將軍,於是大將軍氣急敗壞地派我前來。哎呀呀,將軍在某些事情上就是會莫名地膽怯哪。”
他做了一個歎氣的動作,接著繼續說:
“我在地底施放探查蟲,終於在緊要關頭找到你們,順利跟機械人合體。好啦,你就撒手吧。”
“那個早熟的大小姐已經為愛瘋狂了。”
博士也歎了一口氣,不過氣質比仿製大公高出百倍。
“如果不解決她,就殺不了D。”“關於此事,一切都由我處理。”
“我不相信。”
“喂喂喂,”仿製大公發出討饒聲,“我就猜可能會遇上這種情況,所以帶了將軍的字據來——這樣總成了吧?”
“那是偽造的。”
“博士。”
“我治好了大將軍的傷,因此獲得這次的出戰權,任誰都不能阻撓。D是我的獵物,你退下。”
“ 沒轍了。”
巨大的麥赫麥特將上半身猛力向後一彎,那是為了迎接戰鬥的深呼吸。
他維持仰視夜空的姿勢說:
“這個我是機械,縱使是葛蕾緹恩博士的毒藥也莫可奈何喔。”
“是嗎?”
博士的聲音隨著被人掐住的呻吟驟然而止,因為仿製大公的手以電光石火之速攫住她的頸部。
“嗚嗚……嗚……”
“那麼,隨我回城吧,博士。”
漆黑中清楚辨識她漲成紫黑色的苦悶麵容,巨人柔聲發表終結宣言。
“啊——差點忘了要事。”
他身體朝右側傾斜,另一隻手伸向依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安。
“喏,跟我回令尊大人那裏——”
就在此時,戴著巨大護手鎧甲的雙手劇烈痙攣。
“這、這是一身體麻痹了……莫非……”
“生效啦,麥赫麥特大公。”
葛蕾緹恩博士從他顫抖的指間迅速閃出,沒入巨木的樹陰下,然後才褐開謎底。
“痛苦的是哪一方呢,大公?是這個肮髒的贗品?或是遠方城堡裏的肉身?”
“為、為何我會?你……博士、何時下藥的?”
“在城裏時。”
博士斜睨巨人的痛苦模樣,將意識集中到巨體的另一側。
“相同目標的夥伴——我才不信那種東西呢。生在這種強敵環伺的世界真是走黴運,所以我在城裏也讓此毒藥。嗬嗬,反正這裏也不是領地,大將軍也聽不見嘛。”
“你竟然……做出……這種事……想要……殺死所有人嗎……”
嘔血咆哮化為黑雨血洗大地,那是何等精巧的機械?當遠方城池裏的麥赫麥特大公吐血的刹那,機械人也當場吐血。
所謂理想的機械,就是確實與操縱者一體化——就連那種微小的動作都成為操縱者的代表物,這個結果由貴族科技稱為“同一電路”或“分身電路”的構造達成。具有這種結構的機械人,假使操縱者深陷悲哀就會淌下悲傷之淚,而操縱者受傷就會在相同部位噴出人造血,確實名不虛傳。
“那種毒隻有當服用者對我懷有殺意時才會生效。請安心,貴族不用一小時便可痊愈,而我就趁此期間——”
她繞到痛苦的機械人後方,愕然傻眼。
“不見了?”
那個少女的能力超乎眾人想象。在博士與機械人對戰的數分鍾內,她已經挖出埋至頸部的D,扛著他溜之大吉了。
“可惡……那個死丫頭。”
銀牙格格大響的俏影後方響起人聲。
“地震在這裏。”
“喔喔,好像有什麼東西喲。”
“把木樁拿來。”
隨風傳來的村民聲音裏,透著七分緊張、三分鬥誌。
博士哼了一聲,用村長的臉孔和聲音轉向村民的方向叫道:
“這裏啊,貴族在這裏,快來救我。”
她對氣喘籲籲的機械人說道:
“人類要來了,快去把他們踢走吧。”
對庫拉古夫村而言,接下來發生的事是他們最大的夢魘。
看似貴族的巨大人影從森林出現,將一擁而上的村民踐踏、殘殺得片甲不留後,消失於暗處。到他離開村莊為止,不但殺死二十人,還破壞八間房舍。巨人外表與人類如出一轍,腳步猶似醉漢——目擊者的證詞參雜了目睹慘事的激昂與悲傷,幸存者在村長的指示下終於恢複平靜時,已經接近天明了。
無處泄憤的村民們當然將矛頭指向輸送隊。
參與搜索的祖克被五花大綁,群眾蜂擁到集會所,將賽傑、葛德、羅莎莉婭和他押入村莊的監獄。
這可說是前所未有的處置。與貴族有牽連的人應即刻放逐——乃是邊境鐵律,這是考慮到倘若對他們出手,可能會遭到貴族的報複。
“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昭告世人我們對貴族的威脅一定會全體反擊,不會隻求自己平安。”
下指示的人是優塔村長,她向困惑的村民如此解釋。
“如果他們在其他村子引起類似這次的事件,我們一生都會後悔當初放逐他們。”
有數名村民表示異議,因此她用這種說詞堵住他們的嘴。
“有鑒於村裏的被害情況,全員處以斬首之刑,於明日上午公開行刑。”
然而,不知何故卻拖延一天才執行。
☆☆☆
安很幸福,多虧了仿製大公的突然搗亂,她才能伴著D和左手逃離村莊。在暗夜不停疾馳,終於躲進距村莊數公裏遠的古老廢墟時,已經快要天亮了。從蓋斯凱爾將軍處獲得了可以在陽光下行走的全身霧狀防護罩,但黎明對於魔性之血的傷害,依然令她全身劇痛。
曝曬在破洞射入的冽清光線下,安苦不堪言,一麵激喘,一麵移開地上的磚瓦,挖掘外露的黑土,將D掩埋其中。
作業結束時,陽光更為猛烈,至今未曾見識過的光明世界無情灼燒著她幼小的身軀。
“防護罩隻能維持三天。”將軍諄諄告誡。
然而,當她橫躺在由石柱和石壁悄悄產生的陰影角落,少女心裏充滿了成功保護心上人的心安,以及等待夜晚的幸福。
人類所無法觸及的貴族世界終將到來,縱使防護罩破裂,躲避白晝陽光和人類也是易如反掌。
世界任君遨遊——在月色、星光與夜風中,她與D儷影雙雙。
安沒有餘力去巡視廢墟內部,昏昏沉沉地進入夢鄉。
第一次醒來時,身體告訴她現在還是大白天。
她看過這名佇立眼前的少女。
沉睡的她被馬車那群人喚做羅莎莉婭。
“你是誰?”
安欲擺出戰鬥姿勢,卻隻能發出悲鳴似的悶哼,少女投以同情的目光閃身離去。
“你要去哪?!”
勉力想要站起,仍然力不從心,安用手腳在地麵爬行。
她繞過柱子後看到D,羅莎莉婭屈膝跪在一旁,好像在跟他說些什麼。
“明天早上”、“行刑”之類的話斷斷續續地傳到耳裏,她有種非常不祥的預感。那個少女是要將D帶回原來的世界嗎?
“聽不見。”安倚著牆柱爬起大叫。“那個人什麼都聽不見……你快走!”
她剛將死亡之花吐到掌心,羅莎莉婭便仿若融在水漾光芒中消失不見。
清涼的光線燒灼身體,安痛苦地蹭近D身邊,他就在那裏。
“啊啊……”
晶瑩之物自少女眼眶落下,安甚至忘了它的名字叫做淚水,唯獨心裏滿是熱淚盈溢的悲痛思緒。
“別走……請不要離開,永遠……留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