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芳官看湘雲結局(1 / 3)

芳官雖然隻是怡紅院一個二等丫頭,卻身係寶、黛、釵、湘四個人的命運,可謂異數。

首先,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陳腐舊套 王熙鳳效戲彩斑衣》中,賈母在元宵家宴上曾令芳官唱一曲《尋夢》,可見她扮的人物是杜麗娘,暗射黛玉身份。

然而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寶玉過生日,寶釵占花名得了牡丹花,又命芳官唱了一支《賞花時》。寶玉“拿著那簽,口內顛來倒去念‘任是無情也動人’,聽了這曲子,眼看著芳官不語。”——此處,芳官又與寶釵重影兒了。

令人感歎的是,最初同寶玉講解《寄生草》,引動他“悟禪機”的人是寶釵;此處令芳官唱《賞花時》,再次讓寶玉感慨不語的還是寶釵。

夜宴之後,芳官因醉酒,被襲人扶在寶玉之側躺下,遂與寶玉有“同榻”之份,且不論誣陷也好,無心也好,總之是實實在在地“在石兄處掛了號”,雖不似襲人的肌膚之親來得實在,卻也可媲美晴雯與寶玉“渥被窩”的情分了。然而,終究是“假鳳虛凰”,“枉耽了虛名”而已。

——此種種,都似在影射寶釵與寶玉的姻緣,隻是“空對著山中大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一場鏡花水月緣而已。

此前寶玉和芳官劃拳,眾人笑說“他兩個倒象是雙生的弟兄兩個”,而寶玉亦曾將芳官扮男裝,芳官的結局又是出家為尼,似乎又暗射了寶玉未來出家為僧的光景,這樣看,芳官又成了女版的寶玉化身了。

洪秋蕃更將前回《史湘雲醉臥芍藥裀》與《壽怡紅群芳開夜宴》對看,指出芳官乃湘雲投影:

“蓋上文湘雲醉眠一回筆墨深隱,猶恐讀者不能領悟,故特寫一芳官以襯托之。湘雲先拳,芳官亦先拳;湘雲酒醉,芳官亦酒醉;湘雲醉眠,芳官亦醉眠;湘雲眠石,芳官亦眠石,石即玉,玉即石。特特相犯,可知專為襯托前文。然則此回書仍是寫湘雲,不是寫芳官,故標目略之。”

在上文中,還可以再加一句:“湘雲扮男裝,芳官亦男裝”。湘雲占花名得簽“隻恐夜深花睡去”,黛玉打趣,不如將“夜深”改“石涼”,是提醒看官注意“眠石”之舉,而芳官自稱姓花,可見這一句又是雙關二人之事。

這樣看來,說芳官是湘雲投影,殊有道理。然而周汝昌據此便認定湘雲將來與寶玉有夫妻之份,可以同榻共枕,卻未免斷章取義了。

因為芳官如果真是湘雲的替身兒,那麼她的結局——出家為尼——也該是照應湘雲的未來才對。湘雲的判詞中說“終久是水涸湘江,雲散高唐”,暗喻春夢成空,萬事虛話之意。

前文說湘雲已有了婆家,回目中有《因麒麟伏白首雙星》的句子,眾專家都將“雙星”解作牛郎織女星,認為這回目說的是湘雲和寶玉因為麒麟而結為夫婦。然而脂批說得好:“金玉姻緣已定,又寫一金麒麟,是間色法也。何顰兒為其所感?故顰兒謂‘情情’。”

我等不是顰兒,又何必“為其所惑”,強行將用來“間色”的金麒麟與“金玉姻緣”相提並論呢?

可見史湘雲的那顆星另有所指。

脂批又說:“後數十回若蘭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綱伏於此回中,所謂‘草蛇灰線,在千裏之外’。”

答案揭曉,原來那麒麟落在了衛若蘭手上,那麼“因麒麟伏白首雙星”的也隻能是史湘雲與衛若蘭了。然而這湘雲若能與衛若蘭白頭偕老,也就算不得薄命了。

因此,我猜“雙星”的解釋並非是牛女二星,而是參商二星。“參商”,分別出現在一早一晚,比喻永不相見。曹雪芹在書中似乎很喜歡用這兩個字,例如第五回開篇說寶黛兩個“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順,略無參商。”第十五回中說“不想如今後輩人口繁盛,其中貧富不一,或性情參商。”而寶玉悟禪機,續莊子時,也曾寫道:“彼含其勸,則無參商之虞矣,戕其仙姿,無戀愛之心矣,灰其靈竅,無才思之情矣。”——可見“參商”二字時刻在作者心中,反而“牛女”二星在文中從未得見,如此,眾人又何以將“二星”強解作牛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