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踏天門掃落花——芳官 芳官屬金還屬玉(1 / 2)

《金陵十二釵》正冊中有四春,副冊中有二尤,而又副冊裏,有兩官——齡官與芳官。

按說《紅樓夢》中原有十二官,為何卻隻有兩官可以入又副冊呢?

即以戲分而論,雖然文官、艾官、寶官、玉官、葵官、茄官、豆官等戲分甚少,藥官更是早早死了,可以略除;然而藕官、蕊官卻是和芳官共同演出《杏子陰假鳳泣虛凰》回目的人,又分別是寶、黛、釵的丫鬟,意味深長,身份相當,應該夠資格向十二釵又副冊名額發起競投了。

尤其藕官燒紙,寶玉還替她打掩護,又引發了一通“喜新不忘舊”的理論來,似乎很符合“在石兄處掛號”的要求。何以倒不能進入又副冊呢?回目名說得好,“假鳳虛凰”,藕官、蕊官兩個人的出場,隻是虛晃一槍,做個陪襯而已,這一回真正唱主角的,是芳官。藕官、蕊官、藥官(又作菂官)的三角戀,原是通過芳官轉述的;而寶玉的一番議論,也是衝著芳官發的。所以此一段,純為芳官出色耳。

這段描寫一波三折,很能吊起讀者的胃口來。先是說寶玉見了藕官燒紙,便問她祭的是誰,藕官不答,及後來承了他護庇之情,不好不說,卻又道:“我也不便和你麵說,你隻回去背人悄問芳官就知道了。”接著寫寶玉去瀟湘館探望黛玉回來,“因記掛著要問芳官那原委,偏有湘雲香菱來了,正和襲人芳官說笑,不好叫他,恐人又盤詰,隻得耐著”;接著芳官又洗頭去了,且與幹娘吵起嘴來,引發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並借麝月之口形容道:“把一個鶯鶯小姐,反弄成拷打紅娘了!”好容易事情平息,又夾了一段“吹湯”的餘波,直到寶玉吃過了飯,盥漱已畢,襲人等出去吃飯,“寶玉使個眼色與芳官,芳官本自伶俐,又學幾年戲,何事不知?便裝說頭疼不吃飯了。”屋裏隻剩下寶玉、芳官兩個人,寶玉這才鄭重問起藕官燒紙的根底,芳官也這才娓娓道來。

而隨著藕官、蕊官、菂官故事的追本窮源,芳官的形象也越來越鮮活明朗了。所以說,這一幕戲,回目雖關藕、蕊,主旨卻在芳官。鶯鶯小姐也好,拷打紅娘也好,花芳官,才是那個挑大梁的真正主角。

這還隻是芳官的第一次正戲。後來,她成了深得寶玉寵愛的小丫頭,戲分頗為不少,然而最重的一幕,卻是發生在寶玉的生日宴上。那日正宴未開,她已經妝扮上場了——

寶玉隻穿著大紅棉紗小襖子,下麵綠綾彈墨袷褲,散著褲腳,倚著一個各色玫瑰芍藥花瓣裝的玉色夾紗新枕頭,和芳官兩個先劃拳。當時芳官滿口嚷熱,隻穿著一件玉色紅青酡絨三色緞子鬥的水田小夾襖,束著一條柳綠汗巾,底下是水紅撒花夾褲,也散著褲腿。頭上眉額編著一圈小辮,總歸至頂心,結一根鵝卵粗細的總辮,拖在腦後。右耳眼內隻塞著米粒大小的一個小玉塞子,左耳上單帶著一個白果大小的硬紅鑲金大墜子,越顯的麵如滿月猶白,眼如秋水還清。引的眾人笑說:“他兩個倒象是雙生的弟兄兩個。”襲人等一一的斟了酒來,說:“且等等再劃拳,雖不安席,每人在手裏吃我們一口罷了。”於是襲人為先,端在唇上吃了一口,餘依次下去,一一吃過,大家方團圓坐定。

這裏,芳官是多麼任性、嬌縱,不過是個二三等的小丫頭,卻和寶玉平起平坐地劃拳,由著襲人等在底下侍候。眾人無心,隻笑說“他兩個倒象是雙生的弟兄兩個”,襲人是有心的,雖不好發作,卻趕緊上來敬酒,叉開寶玉。然而芳官仍然無知無覺,一味貪酒。連襲人占花名,說“同姓者陪一杯”,她也趕緊地說聲“我也姓花”,蹭了一杯酒喝。當時的襲人,大概頗有點視芳官如阿Q的怒意吧,恨不得罵一句:“你也配姓花?”

然而襲人是有城府的,她仍然隱忍不發作,卻在酒闌人散之後,借機就勢,狠狠地誣陷了芳官一回——

那天已四更時分,老嬤嬤們一麵明吃,一麵暗偷,酒壇已罄,眾人聽了納罕,方收拾盥漱睡覺。芳官吃的兩腮胭脂一般,眉梢眼角越添了許多豐韻,身子圖不得,便睡在襲人身上,“好姐姐,心跳的很。”襲人笑道:“誰許你盡力灌起來。”小燕四兒也圖不得,早睡了。晴雯還隻管叫。寶玉道:“不用叫了,咱們且胡亂歇一歇罷。”自己便枕了那紅香枕,身子一歪,便也睡著了。襲人見芳官醉的很,恐鬧他唾酒,隻得輕輕起來,就將芳官扶在寶玉之側,由他睡了。自己卻在對麵榻上倒下。

大家黑甜一覺,不知所之。及至天明,襲人睜眼一看,隻見天色晶明,忙說:“可遲了。”向對麵床上瞧了一瞧,隻見芳官頭枕著炕沿上,睡猶未醒,連忙起來叫他。寶玉已翻身醒了,笑道:“可遲了!”因又推芳官起身。那芳官坐起來,猶發怔揉眼睛。襲人笑道:“不害羞,你吃醉了,怎麼也不揀地方兒亂挺下了。”芳官聽了,瞧了一瞧,方知道和寶玉同榻,忙笑的下地來,說:“我怎麼吃的不知道了。”寶玉笑道:“我竟也不知道了。若知道,給你臉上抹些黑墨。”說著,丫頭進來伺候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