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麝月篇 好歹留著麝月(1 / 1)

\/>��寶玉看了《南華經》後,偶然頓悟,曾續了一段文字,開篇便雲:“焚花散麝”。又道是“彼釵、玉、花、麝者,皆張其羅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纏陷天下者也。”這裏將麝月與寶釵、黛玉、襲人相提並論,俱為與自己有大情份之人。而麝月,又是群芳流散後留在寶玉身邊的最後一個人,如此,怎可不入十二釵又副冊?

第二十回燈節夜“篦頭”一段,是寶玉同麝月最纏綿的一場戲,也是前八十回中二人惟一的親熱戲,更是麝月正麵出場的第一場重頭戲。且看原文:

寶玉記著襲人,便回至房中,見襲人朦朦睡去。自己要睡,天氣尚早。彼時晴雯、綺霰、秋紋、碧痕都尋熱鬧,找鴛鴦琥珀等耍戲去了,獨見麝月一個人在外間房裏燈下抹骨牌。寶玉笑問道:“你怎不同他們頑去?”麝月道:“沒有錢。”寶玉道:“床底下堆著那麼些,還不夠你輸的?”麝月道:“都頑去了,這屋裏交給誰呢?那一個又病了。滿屋裏上頭是燈,地下是火。那些老媽媽子們,老天拔地,伏侍一天,也該叫他們歇歇,小丫頭子們也是伏侍了一天,這會子還不叫他們頑頑去。所以讓他們都去罷,我在這裏看著。”

寶玉聽了這話,公然又是一個襲人。因笑道:“我在這裏坐著,你放心去罷。”麝月道:“你既在這裏,越發不用去了,咱們兩個說話頑笑豈不好?”寶玉笑道:“咱兩個作什麼呢?怪沒意思的,也罷了,早上你說頭癢,這會子沒什麼事,我替你篦頭罷。”麝月聽了便道:“就是這樣。”說著,將文具鏡匣搬來,卸去釵釧,打開頭發,寶玉拿了篦子替他一一的梳篦。隻篦了三五下,隻見晴雯忙忙走進來取錢。一見了他兩個,便冷笑道:“哦,交杯盞還沒吃,倒上頭了!”寶玉笑道:“你來,我也替你篦一篦。”晴雯道:“我沒那麼大福。”說著,拿了錢,便摔簾子出去了。寶玉在麝月身後,麝月對鏡,二人在鏡內相視。寶玉便向鏡內笑道:“滿屋裏就隻是他磨牙。”麝月聽說,忙向鏡中擺手,寶玉會意。忽聽呼一聲簾子響,晴雯又跑進來問道:“我怎麼磨牙了?咱們倒得說說。”麝月笑道:“你去你的罷,又來問人了。”晴雯笑道:“你又護著。你們那瞞神弄鬼的,我都知道。等我撈回本兒來再說話。”說著,一徑出去了。這裏寶玉通了頭,命麝月悄悄的伏侍他睡下,不肯驚動襲人。一宿無話。

這一段寫得風光旖旎,脂硯脂連連叫絕,並在一段很長的批語中泄露天機道:

“閑閑一段兒女口舌,卻寫麝月一人。襲人出嫁之後,寶玉、寶釵身邊還有一人,雖不及襲人周到,亦可免微嫌小弊等患,方不負寶釵之為人也。故襲人出嫁後雲‘好歹留著麝月’一語,寶玉便依從此話。”

後一回寶玉因與襲人有隙,故意重用四兒,脂批又道:

“寶玉有此世人莫忍為之毒,故後文方有‘懸崖撒手’一回。若他人得寶釵之妻、麝月之婢,豈能棄而為僧哉?此寶玉一生偏僻處。”

從這兩段批注中,我們明確地得知,在襲人另嫁、寶玉娶親後,麝月仍然留在身邊為婢,隻可惜,那時候多半已不在大觀園中了。

原來柔情蜜意的金閨細事下,竟是暗藏玄機:寶玉替麝月篦頭,且說要替晴雯也篦一篦,晴雯卻道:“我沒那麼大福。”一語成譖,她果然是沒這福份;而寶玉與麝月在鏡內相視而笑,何等溫馨動人,卻終究是鏡花水月罷了——她偏偏又叫作麝月。

而寶玉的四季即景詩中又有“窗明麝月開宮鏡,室靄檀雲品禦香”的句子,再次將麝月與鏡子聯係起來;後來寶玉做夢看見甄寶玉,醒來看見鏡中自己的影子,又是借麝月之口點破:“怪道老太太常囑咐說小人屋裏不可多有鏡子。小人魂不全,有鏡子照多了,睡覺驚恐作胡夢。如今倒在大鏡子那裏安了一張床。有時放下鏡套還好;往前去,天熱困倦不定,那裏想的到放他,比如方才就忘了。自然是先躺下照著影兒頑的,一時合上眼,自然是胡夢顛倒;不然如何得看著自己叫著自己的名字?不如明兒挪進床來是正經。”

——凡此種種,都寫出了麝月與寶玉原是一場鏡花緣。

“開到荼蘼花事了。”群芳凋謝之時,惟有麝月還留在寶玉身邊,終於等到自己獨自開放的時刻。

然而又怎樣呢?春天,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