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軻、秦舞陽輪流駕馭著一輛四匹高頭大馬的快車,一路朝著西南方向飛馳而去。
起初,他們的行程還在燕國境內,雖是北國隆冬,遍地枯黃,天地之間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但是城邑安然,村莊寧靜,百姓安居樂業。一進趙國則不然了,用荊軻的話說:“趙國被打爛了!”——滿目瘡痍,遍地焦土,大路上,成群結隊的難民漫無目的地走著,不斷有人倒臥在路邊,永不起來。他們隨車帶著足夠多的金銀財寶,但卻救不活一個人,還不斷遭遇秦兵上來盤查。“出使秦國的燕國特使”身份以及燕太子丹致秦王嬴政的親筆信令他們一路暢通無阻,更無人敢劫掠送給秦王的財寶……在趙國的這一段,他們幹脆就在秦軍的兵營中歇腳過夜,如此反倒安全。
當山勢變得陡峭而雄奇,當土地變得肥沃而齊整,當氣候變得不再那麼寒冷,當百姓重又變得安居樂業——這便是秦國到了。他們已經行進在秦國的境內,繼續向著秦都鹹陽城進發。這一路上,16歲初次邁出國門的薊都市井少年秦舞陽也算開了眼界見了世麵,但他看的是熱鬧,訓練有素士氣如虹的秦國大軍令他感到無比震懾!40歲走南闖北的江湖大俠荊軻看的卻是門道。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如狼似虎橫掃天下的秦軍背後站著一個天下最為富強的國家,民眾而士厲,兵革有餘。趙國的今日將是燕國的明日,這幾乎是無法阻擋的事,而他倆單靠一把毒匕首即便真的一刺功成,也實屬“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罷了,杯水車薪,豈可逆轉並左右天下大局?但身為一名職業刺客,他似乎不必考慮太多,他本受人生知己田光所托,秦王又是兄弟漸離的仇人、已滅或將滅的列國的敵人、天下受苦受難之黎民百姓的暴君——他隻管索其性命便是!
一路坎坷,四匹馬拉著兩個人走了近一個月方才到達鹹陽,而新年就在這個月裏到來了。公元前227年正月的一天,一輛四匹高頭大馬的馬車拉著燕國特使荊軻、秦舞陽緩緩行進在秦都鹹陽的大道上,此時的鹹陽城正籠罩在一片過大年的喜慶之中。荊軻駕車在城中心的廣場上多兜了兩圈,他想快一點增加對秦方方麵麵的認識,他發現秦之都城亦是不同凡響,其寬闊的街道、雄偉的建築、整潔的市容、眾多的人口,是薊都、邯鄲、濮陽這些他住過或去過的都城所無法比擬的。窺一斑可見全豹,從國都這扇窗口一望便知: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超級大國!他們來到了天下第一強國!
荊軻駕車兜了兩圈,便拐入一條小街,去尋秦王寵臣中庶子蒙嘉的府邸。
國使出訪,乃國之正事,為何先要私自造訪一位大臣?——在來之前,荊軻就曾問過太子丹這個問題。太子丹也耐心地解釋過,但他沒有完全記住,隻約略記得:此人非同小可,托過此人會早見秦王。還好,路人盡知蒙府在哪兒,他很快便找著了,並且得知主人在家。
在蒙府窗明幾淨的客廳裏,待仆人進茶之後,蒙嘉問客人來意。
荊軻直陳曰:“燕王喜及太子丹誠振怖秦王之威,不敢舉兵以逆秦軍,願舉國為內臣,給貢職如郡縣,而得奉守先王宗廟。恐懼不敢自陳,謹斬秦之叛將樊於期之頭,及獻燕督亢之地圖,函封,燕王及太子拜送於庭,遣本使以聞秦王,唯秦王命之。”
蒙嘉聽罷,吞吞吐吐道:“二位燕使來意甚善,禮亦重,隻是……這個……現在正值過年期間,我們大王也是人嘛,也有家嘛,也需要和家人一起好好過年……不好安排啊!”
荊軻立刻領悟其意(也體悟到太子丹為何要作如此安排),便提醒鄰座秦舞陽曰:“秦副使,咱們帶給蒙大人的禮物還未卸車。”
於是,舞陽便去門口的馬車上扛來禮物。兩個大箱,有財有物,總價值不下千金。
荊軻拱手道:“蒙大人,此為燕王及太子托本使轉呈大人之禮物,請務必收下!”
蒙嘉喜上眉梢,嘻嘻笑曰:“燕王、太子何必如此客氣呢!看兩位燕使不辭辛苦千裏迢迢地運來,我收下便是。覲見大王之事,二位盡管放心,我會盡快安排。”
隨後,秦中庶子蒙嘉親自出麵將兩位燕使安排至城中心的國賓館入住,並於國賓館設宴款待兩位。席間,荊軻屢屢暗示秦舞陽少飲酒,勿生事,舞陽照辦,但麵色不悅。晚宴不長,蒙嘉走後,兩人早早睡下,旅途勞頓,鼾聲頓起,一夜無話。
翌日晌午,荊、秦二人走出國賓館,在鬧市中閑逛,觀秦人鬧社火,說起昨晚宴上之事,舞陽抱怨道:“大哥,你管我太甚!我這一路,滴酒未沾,已經夠不容易。昨晚蒙大人賜宴,小酌幾盞,卻是逗起了我的酒癮,好不難受!”於是過酒肆門前而止步不行,央告道:“大哥,你我皆是將死之人,痛痛快快喝頓酒,又有何妨?不誤大事則可!”
荊軻思忖片刻曰:“要喝也不能在這兒喝,買一壇好酒、二斤熟肉,回去喝!”
於是兩人進得酒肆,招呼店家抱一壇好酒,切二斤熟牛肉。酒壇來了,荊軻抱著。肉切好了,包成一包,舞陽接過便叫罵起來:“店家,你好無道理,這點牛肉,豈有二斤?”
店家也不軟,操一口秦腔回道:“你這慫娃,胡說啥哩,要沒二斤,我把頭割給你!”
舞陽不依不饒:“你那狗頭,豈值二斤牛肉?快取秤來稱,看有無二斤!”
說話間,便有一滿臉橫肉的廚子從後廚提刀而出,看看左右,問店家道:“當家的,誰在鬧事?”
隻聽嗖的一聲,舞陽已拔出劍來,欲上前砍之……
“秦舞陽!”荊軻一聲厲喝,“滾回去!”
吃此一喝,舞陽頓時收斂,抓起那包肉便朝店外走。
荊軻將酒肉錢置於櫃台之上,對店家曰:“店家,我兄弟無禮,休怪!”說罷,便懷抱酒壇追出門去。
待回到國賓館,荊軻教訓舞陽道:“舞陽,你好不曉事!秦人民風剽悍,打起來該如何收場?燕使在鹹陽市中殺人?那大事豈不……你給我記住:你我之一舉一動,盡在秦王的監視之中,不能露出絲毫的破綻!”
舞陽眼中隻有酒,拉荊軻共飲,被荊軻拒絕。舞陽便到一旁自斟自飲去了,他雖好酒卻並不善飲(與荊軻正好相反),一壇子喝下去,就隻有睡大覺的份。